寧妃是剛剛睡醒的,還有些怔忪,聽梅年這般說,便吊著眼角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那就別講了。”。
梅年一急,雖知道寧妃只是打趣,仍然跺腳道:“……主子!”。
寧妃不慌不忙,就著旁邊伺候的小宮女捧著的銅盆,將茶湯在嘴里漱了漱口,吐在銅盆里,又拿著干布帕子擦了擦嘴,這才道:“出去罷。”。
那小宮女收了洗漱用品,又拿著醒酒湯瓷盅,屈了個膝,小步倒退著出去了。
寧妃見此時里屋內已經無人,便望向梅年,示意她說。
梅年這才低聲將方才在張貴人院中看到木槿花一事說了一遍。
她說完了,攏了一下頭發,抬眼瞧著寧妃,只見寧妃只是端坐著,右手兀自撥弄著左手戴著的琺瑯護甲,一下一下叮當做聲。
她半晌才抬頭冷厲問道:“梅年,你可真的看清楚了?是木槿花嗎?”。
梅年跪下道:“奴才若是有半句虛言,老天爺就罰奴才后半輩子被逐出紫禁城,來生也再不得伺候主子!”。
寧妃皺眉沉吟了半晌,道:“難怪本宮最近日日頭疼、嗓子發癢,鼻中也不舒服,原來是張丫頭禁足無聊,居然敢違抗本宮的意思,養起花來……”。
她頓了頓,冷笑了一聲道:“好啊!張丫頭如今到底是有了吉貴人撐腰,抖起威風來,越發不一樣了。”
她說完,只覺得嗓子眼一陣發癢,不由得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幾聲,梅年端了旁邊茶案上,喝了一半的燕窩湯給寧妃。
寧妃手一揮,滿臉厭惡地道:“本宮是聞不得這些花粉味道的,張丫頭在永和宮中種了花,本宮還能有什么胃口?拿出去!統統給本宮拿出去!”。
梅年柔順地半跪下來,給寧妃捏腿,寧妃便道:“走,隨本宮去瞧瞧!”。
此時天色早已黑透,梅年扶著寧妃剛剛出了永和宮正殿,院中果然有一股似有似無的幽幽清香飄了過來。
寧妃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喉嚨間一股癢絲絲的意思,直透進囟門與五臟六腑去,她忍了忍,終究沒忍住,眉頭一皺,用帕子捂住嘴,鼻中一股奇癢無比。
她趕緊轉過身子,彎下腰,雖是拼命忍耐,仍然接連打了三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眼淚鼻涕,登時齊流。
梅年連忙用帕子給她拭了,又道:“晚風浮動的時候,最送花香,這才剛剛走近點,主子就這樣了,還是別親自去看了,您是永和宮的主位,下一聲令,奴才替您去傳令就是了!張貴人還能不聽您的?”。
寧妃吸了口氣,剛想說話,只覺得鼻中又是一股癢意,透入囟門。她只能揮了揮帕子,示意梅年過去,自己轉身往正殿里走回去了。
梅年得了令,轉身往張貴人側院行去,走了幾十步,剛要到門口,卻見一個面熟的小宮女正叩著張貴人側院的門,似乎是極熟稔的樣子,即使一時半會沒有人來開門,那小宮女也不急不躁,只是耐心等著,左手上提著個描金食盒,瞧著是沉甸甸的樣子。
梅年心念一動,微微往旁邊一側身,閃避在角落,只聽過了半晌,那門后一個聲音悶悶道:“是誰?”。
那小宮女剛剛報了自己名字,梅年還沒聽得清楚,那門已經吱呀一聲,立即開了。
一個小太監聲音笑著道:“依云,又是你來了。”。
梅年聽了這名字,心中轉了轉,才想了過來——原來這小宮女是景陽宮東側院吉貴人手下的宮女。
只聽依云小聲道:“可不是!這是剛剛出鍋的四個熱炒菜,另外還有一道張貴人最喜歡吃的神仙豆腐火腿羹,都是咱們主子的心意,讓張貴人趕緊趁熱用了罷。”。
那小太監大抵是接過了食盒,聲音中微帶了一絲吃力,只是笑著道:“奴才替主子向吉貴人多謝了,承吉貴人的情,這般照顧著奴才主子。”。
依云輕笑著道:“吉貴人還讓奴才說一聲:雖然張貴人被禁足,她不能來探望,但這些飯菜便是她的心意,希望張貴人好好珍重,等到禁足結束了,吉貴人第一個便會來看她。對了,吉貴人還要奴才問一問:張貴人這幾日可好?”。
小太監笑著道:“都好!都好!主子一些都,奴才替主子多謝吉貴人!”。
依云便又絮絮說了幾句,卻是無關緊要的話了。
梅年聽到這幾句,心中微微失望,她只盼著或許吉貴人會顧念和張貴人的姐妹情意,不顧禁足的禁令,過來探望幾番——倘若真是來了,也可算是拿喬住一個錯處。
沒想到吉貴人竟是這般謹慎小心,聽著依云這話頭,大抵是絕不會親自來了。
耳聽著依云與那小太監告辭,漸漸走出永和宮,梅年這才側身閃了出來,上前見那永和宮側院的院門已經閉上了,便上前使了幾分力氣拍了拍門。
只聽那院內寂然無聲,過了半晌,才有人走動過來,聽聲音依舊是剛才那看門的小太監,聲音中已經帶了些怨氣,只道:“誰?”。
梅年在門口站著,聽他聲音憊懶,不由得就有些動了氣,只嘴角一撇,冷冷道:“是我,梅年。”。
她是寧妃娘娘身邊的人,這永和宮里處處人都高看著她一眼,走到哪兒,總有太監宮女尊稱她一聲“梅年姐姐。”。
梅年自以為報了姓名,那小太監必然惶恐,便只微微昂著頭在門口等著他來開門。
誰知那院內窸窸窣窣,只像是披衣服的聲音。
梅年幾乎疑心里面人沒聽清,便提高了聲音,又說了一遍道:“我是梅年,有事要稟張貴人。”。
那小太監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他不開門,只是隔著門縫不痛不癢地道:“梅年姐姐,咱們貴人主子這會兒已經睡下了,姐姐若是有什么事,明日再來罷!”。
梅年想著方才依云才剛剛將飯菜送了進來,張貴人哪里是睡了?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抬高了聲音,傲然道:“我是奉命來傳寧妃娘娘話的。”。
她滿以為這話出了口,那太監必然是要惶然來開門,誰知門內已經寂靜無聲。
梅年等了一會兒,才乍地醒悟過來——那小太監早就已經離開門口了,哪里還與她啰嗦?
她往日里何曾受過這種冷遇!一時間竟氣得站在門口,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