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妃清清楚楚地記得,春風得意時候,她也曾經向禛討要過這只玉扳指。
禛當時雖是笑著,眼里的神色卻是寡淡的。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這是皇額娘留給朕的東西,朕睹物思人,也戴著慣了。
旁的賞賜,你要什么,大可去和蘇培盛說,朕都允了!只是這玉扳指不行。”
而如今,他居然就這樣給了吉貴人定情!
那只水色湛碧的玉扳指,就這樣明晃晃地掛在吉貴人脖頸上,一步一晃,一步一晃,刺得年妃眼中一片痛楚。
她此時福至心靈,忽然便痛苦地醒悟過來:其實這世上哪有絕不能給的東西呢?
只是沒遇到讓他心甘情愿送出去的人罷了!
這世上最難勉強的,便是“心甘情愿”四個字呵!
吉靈察覺到了年妃的目光,順著她視線向自己胸前瞧了一眼,這才發現沒留神,玉扳指竟然從衣裳內滑了出來。
她微微一皺眉,一把抓起禛的那只玉扳指,重新塞了進衣服里。
見年妃站在面前,吉靈便微微點頭,側身客氣地讓年妃先行。
年妃仰了仰頭,長長嘆了一口氣,咬緊了嘴唇,隨即回身喝道:“寧嬪!”。
寧嬪渾身一顫,像夢游一般站起身,這才慢慢跟上年妃的腳步。
年妃昂頭向前端步走著,從吉靈面前掠過,再沒看她一眼。
吉靈目送著年妃一行人出了坤寧宮,自己這才走出去。
宮外陽光正好,她微微抬起手,遮擋了一下,便聽到不遠處一個聲音親熱道:“吉妹妹!”
吉靈轉過臉去,只見齊妃正坐在肩輿上。
她一邊示意太監們將自己放下來,一邊扶著宮女虹茶的手,已經款款跨了下來。
齊妃笑吟吟地走到吉靈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帶了幾分責怪的意思,親昵地道:“吉妹妹,你怎的最近都不來本宮這長春宮了?本宮長日無聊,總是想你想得很!
長春宮里的膳房廚子新制了幾樣時興菜式,本宮用了覺得甚是不錯,想著妹妹你是個懂吃的,還想著這幾日什么時候把妹妹喊了過來,一起用頓午膳呢!”
她說到這兒,便用帕子掩住嘴,笑道:“妹妹得寵,日日陪著皇上,昨兒下午,本宮也是想差人去請的,誰知一聽皇上在,只好作罷!”
吉靈想到小樂子的事情,在心里呵呵了一聲。
她忍住一陣翻涌上來的惡心,面上神色不變,只笑嘻嘻道:“齊妃娘娘可別打趣婢妾了,只是湊巧罷了,娘娘的膳房新近研究出了甚么好菜?”
齊妃笑著道:“有一道江南碧色無方酥、一道黑棗核桃仁千層糕一道藕粉烤乳豬,一道梅花定勝糕,一道菖蒲五色米飯團,本宮一見就知道,定然都是妹妹你喜歡的口味!”
吉靈一挑眉,笑吟吟道:“藕粉烤乳豬?這倒是新鮮!”
齊妃抿嘴一笑,日光耀眼,模糊了她臉上歲月的痕跡,眉目間竟有些風致楚楚,儼然便能令人瞥見她年輕時的芳華。
她只是笑道:“哪里是什么新鮮了,不過是將從前的藕粉圓子塞到烤乳豬肚子里,外面再抹上桂花做的蜜汁,甜咸結合,滋味兒還不錯!”
吉靈維持著笑容,只覺得嘴角的肌肉都快發僵了,又強撐著敷衍了幾句。
齊妃一路走一路絮絮,忽然話題一轉,笑道:“妹妹,如何?小樂子可還好使么?”
吉靈心頭一震,臉上紋絲不露,只是道:“多謝齊妃娘娘,小樂子手藝是極好的,有他在膳房里當差幫忙,我這陣子都吃胖了不少呢!”
她說完,捏了捏臉頰上的肉給齊妃看。
齊妃見了,用帕子捂住嘴,只笑得前仰后合,又緊緊握住吉靈的手,道:“不怪皇上這么喜歡你!吉妹妹當真是個有意思的,瞧著這張小嘴!這話說的!”
她停了停,又道:“若是小樂子人手不夠,長春宮這兒還有的是廚子,妹妹看中了誰,只管把他要去,本宮絕不會舍不得給!”
吉靈跟著笑,只覺得齊妃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微微發涼。
那涼意便如毒蛇一般,順著胳膊蜿蜒直上,一直透到了自己的心窩里。
她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七喜,只見七喜冷著臉望著前方,僵硬地托著自己的手肘往前走著,聽著齊妃說笑打趣,只是滿臉冷漠。
吉靈生怕她露出痕跡,便稍稍一側身,擋住齊妃的視線。
待得回到了景陽宮東側院,七喜剛進了里屋,便憤憤道:“主子,奴才真是服了您了!虧您還能跟齊妃娘娘有說有笑,奴才若是您,真恨不得一口啐在她臉上!”
她頓了頓,蹲下來,一邊伸手替吉靈脫下花盆底鞋,替她換上了在里屋里穿的繡花底鞋,才道:“主子,您就一點兒也不生氣么?”
吉靈抿了抿嘴,道:“怎么不生氣,在我知道她利用小樂子對我下手的時候,我就快氣炸了,可是再氣,也得忍著!”
她低頭看著七喜給自己換鞋子,慢慢道:“你想想,齊妃娘娘這手段多老道——只讓我吃寒涼之物,可那些瓜菜水果又都是平常,不是什么傷身的毒藥,便是較真查起來,誰能拿得住證據?
你便說說,倘若讓你來查,你有什么法子能抓住長春宮那位半點錯處?
齊妃娘娘她花了這功夫,使了這般陰損的功夫,這般機巧的心思,就是為了不露痕跡!
你當我不恨么?方才在回來路上,她握著我的手,我恨不得立時甩掉她的手。
可是我不能!
她今日來問我,無非便是試探我罷了,只要我露出一點點臉色,哪怕一點點……一個能有這般深沉心思的女人,還能看不出我心中所想?”。
吉靈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要發作,便要一擊而中。無憑無據的事情,發作起來也沒用,徒徒打草驚蛇罷了!”
吉靈微微仰頭,望著窗外日色,慢慢道:“長春宮害我,無非是擔心我如此得寵,他日生下一位小阿哥,耽誤了她兒子的前程!”
吉靈笑了一下,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只是這計得也太‘深遠’了罷!她也不想想,她兒子多大了?若是真能得皇上一分一毫的看重,便也不會到如今還沒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