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靈還沒發話,麒麟一下從她腳面爬到了她膝蓋上,又從她膝蓋上,身姿靈活地竄到了桌面上。
陳嬤嬤和她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禛已經一皺眉,斥了一聲:“麒麟!”
吉靈只見眼前一團毛茸茸閃過,還沒瞧清楚,麒麟已經用兩只小爪子一推,把那只針線筐——連著里面的剪子帶彩色針線團的,全稀里嘩啦推到了桌子另一邊。
然后它趴下,占替了方才針線筐的位置,把小腦袋呼嚕呼嚕地一歪,對著吉靈低下了頭來——示意吉靈快摸摸它的頭。
它在撒嬌呢!
陳嬤嬤愣怔了一下,才咳嗽了一聲,尷尬笑道:“……這小狗兒是心疼娘娘,不管娘娘這么疼它!”
禛一邊站起身,從桌案后繞過來,一邊就揚聲奴才進來,把麒麟提溜走了。
他俯下身,扶住吉靈的肩膀,沉聲仔細地問她:“沒驚著吧?”
吉靈搖了搖頭。
禛微微皺眉道:“以后麒麟還是暫時分開,先給奴才照料著。”
陳嬤嬤從皇上往這兒過來的時候,就蹲下了身子低著頭。
這時候聽皇上對宸嬪娘娘說話,語音低柔,她立即識趣地道:“皇上和娘娘若是沒旁的吩咐,奴才便出去了,也好瞧瞧沐浴的器物準備得怎么樣了?”
禛沒抬頭,揚手揮了揮。
陳嬤嬤又一屈膝,小心翼翼地上前,順手就把桌上的針線筐給順出去了。
帶得出了里屋,到了正廳里,她就不是方才那副誠惶誠恐的面孔了。
迎面,正好碧雪帶著兩個新來的宮女走過來。
那兩個宮女亦步亦趨地跟碧雪身后,一人手里捧著一盤還冒著熱氣的干凈毛巾,兩個人臉上都陪著笑,一邊走,一邊聽碧雪跟她們囑咐著什么。
兩個姑娘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
這幅光景落在陳嬤嬤眼中,她目光在碧雪身上掃了一圈,伸手不軟不硬地一攔,就把她半道上給截下來了。
陳嬤嬤臉上雖然帶著還算客氣的笑,但是這個動作卻是不客氣的。
碧雪正說得仔細,冷不防剎住了腳,莫名其妙地看著陳嬤嬤。
就看陳嬤嬤臉上漸漸收斂了笑容,把那針線筐略微舉起了一點給她看,一板一眼地道:“娘娘現今懷有身孕,這剪子和針線是萬不能見著的,剛才在里屋里,奴才已經和娘娘稟過了。”
碧雪還沒吭氣,陳嬤嬤已經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又道:‘’這只針線筐,我倒瞧著眼熟,方才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正是碧雪你白日里在正廳里剪紙花用的,是也不是?”
她說到這,把針線筐往碧雪懷里一塞,臉上沒有一點笑意了,兩只手端端正正地揣在胸前,腰板挺得筆直,板板地道:“以后萬事都務必要小心!娘娘年輕,如今剛剛懷了龍嗣,又是頭胎,是再矜貴不過,加上娘娘時不時有身子不適,自然沒有心思去想到這些。做奴才的,第一緊要之事,便是要記著凡事替主子想在前面,如此才算得上妥帖周全!”
她語氣持重老成,自帶一股威儀,
碧雪被她說得整個人都怔在當地。
后面那兩個新來的宮女便埋著頭,一聲不吭,半晌才微微轉過臉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交換了眼色去。
小芬子指揮著兩個雜役太監,正在把洗浴的熱水送到了正廳門口,剛好聽到了陳嬤嬤那最后幾句話,一瞥眼見碧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上前來,擋在了碧雪前面,將碧雪往自己身后用力一扯,雙手微微一抱胸口,上前幾步笑吟吟地道:“小芬子賀喜陳嬤嬤!”
陳嬤嬤站在原地,身姿不動,眼看著小芬子已經逼到了自己面前,她本能地一斂眉尖,目光中帶著幾分警惕,才道:‘’喜從何來?”
小芬子一揚手,語音中毫不掩飾諷刺之意,笑嘻嘻反問道:“碧雪向來是咱們院里頂頂伶俐的,便是主子和掌事的七喜姐姐也是時常夸她的,不過到底她們姑娘家年輕,不似嬤嬤有經驗——瞧著嬤嬤方才這番訓誡,字字說到點子上,嬤嬤這般本事,真真讓人佩服,想必陳嬤嬤已經離主子心中的掌事嬤嬤位置不遠了,如何不喜?”
陳嬤嬤嘴角微微緊了緊。
正廳里一個生養嬤嬤正在旁邊,目睹了全過程,見情形尷尬,便過來扯著陳嬤嬤的袖子,笑著道:“前兒你說教我的結線法子,我如何今日卻使不得?還請來指教指教罷!”
這般說著閑話,就把陳嬤嬤給拉走了。
小芬子轉過身,低頭瞧著碧雪,悄聲問她:“七喜姐呢?”
碧雪啞著聲音道:“去膳房了,說是怕主子夜里餓,瞧瞧夜宵菜式如何,她讓我先準備著主子洗浴的器物,免得一會兒來不及。“
小芬子半晌沒說話,碧雪微微抬起頭,就看見他滿眼的心疼與呵護,目光灼熱地瞧著自己。
碧雪抿了嘴唇,兩個人的目光交錯了一瞬,碧雪就垂下眼,尷尬地轉開視線去。
小芬子還是緊緊盯著她。
碧雪低了低頭,忽然又抬了頭瞧了一眼小芬子,道:“謝謝你。”
小芬子心頭一蕩,幾乎聲音都溫柔得快化成了水,立即就上前了一步,低頭道:“咱們之間,還要說這句話嗎,平白添了生分!”
碧雪聽他語氣曖昧,便緊緊閉著嘴,自己再不說話,只是轉身從后面的宮女手中接過毛巾,自向里屋里去了。
因著太醫叮囑,懷孕女子洗浴之時,一定要注意水溫不能過高。
碧雪與七喜小心翼翼調試著水溫,熱水冷水地倒騰來倒騰去,如此反復了七八遍,才算是恰當了。
等到一切伺候妥當,兩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安靜下來。
兩個人歪倒了下來。
禛就怕她碰到肚子,一直警醒著精神,一看吉靈要做點什么大一些的動作,他便攔著,
這時候躺下來了,終于消停了。
禛在黑暗中,一伸手臂將吉靈摟過來,一下下替她撫著背,大指摩挲著她熱乎乎的臉頰,這才緩聲道:“朕今日已經下了旨意,童太醫與狄太醫兩個,每日給你請過平安脈之后,都要來九洲清晏報上脈案,日日不許斷。”
吉靈沒吭聲,在黑暗中,抬手到自己臉上,摸索到了禛的手。
她握著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晃悠著。
禛反手去握住她的手,就發現她頭發纏在自己衣領扣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