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氏微笑著就搶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體貼服侍皇上,本便是臣妾的本分。”
這句話一落下,四爺就不吭聲了。
烏拉那拉氏暗自后悔——這話有些急于求進了。
禛瞟了一眼皇后臉上的尷尬,她的心思一眼就被他看穿了,正好侍膳太監捧著小湯碗送過來,他抬手攔住,就對奴才吩咐道:‘’這碗湯給皇后。”
烏拉那拉氏哧溜地,就雙手扶著桌邊站了起來,旗頭上的簪子流蘇隨著她的動作不斷顫動,她聲音也是微微顫著的額:“臣妾謝皇上!”
她這邊說著,華容過來就屈膝雙手接了那碗一品燕窩紅白鴨子湯,送到皇后面前。
禛低著頭,專注地咀嚼著,再不發話。
旁邊站著的侍膳太監也只是專心致志的夾著菜,眼觀鼻,鼻觀心。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TXt.COm
有時候禛一道菜用多了,那太監便小聲提醒著,除此以外,皆是靜默無言。
轉眼間擦手擦臉的熱毛巾都已經上了好幾圈,禛和烏拉那拉氏面前的碟子也被換過了好幾輪。
皇后見糕點還沒上,轉頭低聲吩咐華容去催促。
不多時,一道金玉拉糕、一道萬福鮑螺糕做成的雙拼糕點盤,熱氣騰騰地被送了上來。
所謂萬福鮑螺糕,聽著名字,讓人容易誤會成是鮑魚、海螺為主料,再輔以其他的配料做的糕點。
但其實這萬福鮑螺糕和鮑魚、海螺一點關系都沒有。
它只是把松花江銀魚曬干后,磨成粉末,再和米面攪拌在一起,鍋里熱油,炸過后撈起來,再繼續滾上面粉,上蒸籠蒸發。
最后出屜的糕點切成細長方形,撒上一層小蝦米屑,香噴噴的一道糕點就做好了。
不過事實上,清朝皇室對于海鮮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興趣。
這是因為大清興起于滿洲,膳桌上的菜肴,往往有濃重的關外特色。
清宮的御膳房更是漢軍旗人的天下——漢軍旗廚子將之視之為自己的地盤。
他們在清初入關之前就已經做慣了遼沈一帶的漢族風味菜,不但廚藝純熟于心,愈發精湛,還在一代一代的傳承中,迎合著滿族先祖打獵,喜愛野味的口味,不斷改良。
膳桌上的菜肴多有鹿肉、狍子肉、野雞肉、野鴨肉,鮮嫩可口,風味橫生。
所以御膳房備膳,除了偶爾有幾道海參作為主料的菜肴、或是逢年節——例如中秋吃蟹以外,基本上是見不到海鮮影子的。
但是有一道對于禛是例外。。
那就是眼前這道萬福糕餅的原料——松花江進貢的銀魚。
禛還記得,從前皇考有一次東巡的時候,正好當地官員獻貢上來松花江銀魚,鮮活透嫩的魚肉瞬間就征服了皇考。
還帶著松花江江水清甜味的銀魚,與紫禁城中御膳房中送出來的銀魚羹,風味幾乎是天壤之別。
禛記得,當時皇考就命專人八百里加急,把魚肉送回宮中,分享給孝莊太皇太后。
這已經是很早很早前的事了。
那時候皇考正當壯年,東巡一路上談笑風生,太皇太后雖然滿頭銀發,精神卻也還是矍鑠的,皇孫們個個分辨的清清楚楚。
彼時,大阿哥和太子也正卯足了勁,正在互相較量,還有禛他上面幾個漸漸長成的皇阿哥,面上裝著不經意,一舉一動間,也在蠢蠢欲動。
他在這兒沉思往事,不知不覺就放下了筷子。
皇后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取過了侍膳的筷子,親自夾了一筷萬福糕,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她離他有些遠了,沒夠著。
烏拉那拉氏索性便站了起來,繞到禛身邊。
然后,她忽然心中一動,一雙手輕輕抬起來,微微猶豫了一下,開始給禛按摩著肩膀脖頸。
見禛閉著眼,沒有抗拒的意思,皇后臉上的笑容就濃了起來。
借著這個親近的動作,她盡量放柔了聲音笑道:”皇上,臣妾都看到您老半天了,您在想什么?”
禛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
烏拉那拉氏看他一直閉著眼睛,就自顧自的往下說:“前朝政事繁忙,您都與大臣們商議了一天,也勞神了一天,到了這時候,是該松快松快了!”
這一回,禛閉著眼睛,總算是嗯了一聲。
烏拉那拉氏手上微微用力,幫禛揉捏著——她掌握的力道正好,從前在潛邸時,四爺來她院里,他也是這樣給他舒活著筋骨的。
殿中靜靜無聲,半晌,就聽見禛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烏拉那拉氏一垂眼,瞧見禛脖子上已經有隱隱的汗珠,便自胸口的衣襟上取了帕子,細細地幫禛擦拭了。
她轉頭向旁邊宮人看了一眼,宮女們會意,上前來收拾了膳桌,侍膳太監將桌子抬了下去。
待到人都退光了,殿里的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是宮女熄滅了幾盞多余的燈火。
夜深了。
膳桌撤走了,禛倒是有點疲倦,一時沒起來。
烏拉那拉氏斜著身子,半坐在禛身后,從炕桌下的靠墊枕里,摸索出了一只平日里她所用的小玉錘子,輕輕給禛敲打著,一邊敲一邊捏,幫他放松著因為批改奏折過多,而僵硬疼痛的肩背肌肉。
禛還是閉著眼。
正因他閉著眼,反而烏拉那拉氏可以大膽而放肆地打量他。
他的鼻梁很英挺,劍眉之下,眼尾微微的往下走,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漠涼薄的意味。薄唇緊緊的抿著,透著剛毅與帝王殺伐決斷的果敢。
還是一如烏拉那拉氏當年給皇四阿哥做嫡福晉時,第一次見到的模樣。
她那時候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是爹疼娘愛的嬌嬌女,剛剛離了閨中。
額娘哭的肝腸寸斷,舍不得她。
弄得她也背著人,咽淚裝歡,只敢偷偷抹眼淚。
結果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不哭了,一顆心只是砰砰的在胸腔里跳著。
烏拉那拉氏嘴角帶著一絲甜蜜又苦澀的微笑,一邊沉浸在回憶中,一邊凝神深深地瞧著四爺。
四爺的五官既不像先朝德妃烏雅氏地那種圓潤敦厚,也不太像先帝。
先帝的面貌她雖然已經不大記得清了,但仍然記得那睿智過人,君臨天下,昂揚風發的神態。
四爺不一樣。
如果說先帝是大包大容的開放氣度,四爺的氣勢則更偏于往內收斂,深藏不露,甚至會給人陰戾之感。
很難想象,這么一張冷厲的臉,面對吉氏的時候卻是溫柔如水。
她不是沒瞧過他看她的神情,纏綿如絲,帶著寵溺、疼愛、憐惜、各種意義。
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他的另一張臉。
殿中燈火昏沉,禛險些盹了過去,不知什么時候,他鼻中緩緩聞到一陣幽香。
禛沒有介意,等過了半晌才忽然反應過來——這不是烏拉那拉氏。
皇后身上從不會帶如此甜膩濃烈的香味。
禛猝然轉頭,就看見海氏海答應正跪在他身后。
殿中哪里還有皇后烏拉那拉氏的身影?
海氏著了一身海棠紅色的茜紗輕薄夏裝旗袍,領口微微松著,越發顯得肌膚如玉,她本就五官生的極好,眉眼細細一描畫,頓時精致嬌艷如畫中人。
禛只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她今晚是刻意打扮過的。
因著是答應身份,海氏的發型只能梳一字頭,發飾也只能佩戴最普通不起眼的款式。
但她并沒有將發髻均勻分布在兩邊,而是斜斜地將所有黑發只攏在一邊——瞧著倒像是漢家裝束,越發顯出一段天然風流。
此時,海氏抿著嘴唇,頭微微低下,一雙杏眼眼尾向上挑,含羞帶怯地望著禛,似乎是怕了,顫抖了一下嘴唇,怯生生地道:“……婢妾大膽了,請皇上降罪!”
她嘴上這么說著,一雙手卻沒停,只是有意無意地拂過禛結實的胸膛,又微微紅了眼圈,低聲道:“皇上雖是厭倦了婢妾,可婢妾對皇上,卻是日夜思慕,心中始終情難自禁……”
見皇帝只是淡漠著一張臉,海氏不由得跪了下來,微微扯住禛的衣袍下擺,似哀求,似撒嬌道:“皇上……”
禛只聞到鼻中一股古怪香味。
烏拉那拉氏原是在殿外微微挑著一側簾子,向內窺看的,這時也不由得轉開了臉去。
她微微頂了頂心神,才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自己臉頰,對華容咬牙嘆道:“都豁出去到這份上了,若是她這一次還不成事,那便是天生沒得承寵的命,本宮也再不指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