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階段的戰爭,已經拉開序幕,平靜許久的望江一線,金戈鐵馬的之音再度響起。
如果說,一開始,是燕人幫助成國人或者叫幫助晉人將野人驅逐順帶兼并掉成國的話,那么眼下,戰爭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這是一場屬于燕人的復仇之戰。
驕傲了百年的燕人,還從未敗得這么凄慘過,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場新的大勝,來撣去榮耀上剛剛沾染上的塵埃。
就是當初和蠻族廝殺最慘烈時,戰敗后,也是馬上糾集新的一批人馬,繼續去上去和蠻族廝殺,拼勇斗狠,那是烙印在燕人骨子里的東西,稍微綿軟一點,燕人別說有如今國勢了,可能連這個國家都已經不存在了。
那一日,望江里曾飄浮著數萬燕人尸首,那是一筆血債,要還的!
入夜后,盛樂軍開始渡江,冰凍的江面上已經鋪上了附近能找來可用的一切,最大程度地便利大軍的通行。
因為準備充足,所以大軍渡江的速度確實很快,一切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沒出絲毫亂子。
先渡河的千余騎在梁程的帶領下,根本就沒有選擇在對岸進行布防和掩護,反而主動地向上游游弋了過去,大大咧咧地開始進行掃蕩,撲殺楚人的哨騎。
這是吸取了上次左路軍失敗的教訓,搶先一步去擴大這一沿線楚軍的軍事視野盲區,讓其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弄清楚狀況,等到后半夜時,大軍已經全部渡河,中軍直接改作先鋒軍,后軍為中軍,再以哨騎去通知梁程那一部,原本的先鋒軍則在掃蕩一圈后作為后軍跟上大軍主力。
許是燕人渡江動手得太快也太突然,再加上為了這次渡江,三兒帶著自己手下可沒少前前后后摸查,配合著民夫的提前預備鋪墊,所以整套流程下來,過得那叫一個爽利。
天還未亮時,盛樂軍已經深入東岸,基本脫離了楚軍的望江防線,楚人根本就沒來得及做出什么阻擋和應對。
接下來,盛樂軍將完全成為一支孤軍,下面的時間,也就是所謂的……自由活動。
田無鏡是懂得鄭凡的“本事的”,
可能,
在靖南侯看來,以鄭凡的軍事水平以及眼界,將其所部派往后方,不去施加什么限制和固定什么目標,反而能讓鄭凡有更好的發揮。
且一定程度上來說,鄭凡也算是他田無鏡的“得意門生”,靖南侯這輩子,也只教過一個學生,是真正地將其束縛在自己帥帳一側,早晚耳提面命的那種,就是大皇子,也沒那么好的待遇。
那段時間,鄭凡的表現,讓靖南侯很滿意。
而在那段時間,鄭將軍的壓力,也的確很大,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學校天天忙著備考,幸好自己身邊有學霸無私幫助,這才應付過了苛刻的導師。
在靖南侯的棋盤上,鄭凡的盛樂軍,是一枚活棋,將其下在那個位置后,他往往能給你帶來極大的變數。
至于正面,
自有他靖南侯一手操之。
大軍過江之后,
鄭將軍再次祭出了沒有列入《鄭子兵法》中的獨門絕技——雙放手。
頃刻間,從一個高高在上的一軍之主,成為了一個樸實無華的小兵;
樸實得,連戰馬和甲胄,都和四周其余的甲士沒什么區別,可謂是相當的親民絕對不搞什么特殊化的典范了!
而軍隊的指揮權,自然就交給了梁程。
其實,經過這兩年的錘煉,鄭將軍的水平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實操練練手。
就像是剛拿了駕照的人,看著方向盤,就有些手癢想上手試試一樣。
但問題是,這個操作的代價,實在是有點太大了,比在路上和人家車刮蹭了的后果要嚴重無數倍。
動輒就是上萬人的生死由你一念之間決定,尤其是身邊還有一個剛剛被寄予厚望然后打了敗仗的大皇子做前車之鑒,保險起見,鄭將軍還是決定自己再繼續觀摩觀摩。
再等等吧,
等到以后家底子厚道,可以讓自己敗一敗也無妨時再去親自手操吧。
大軍東進之后,沒有做絲毫歇息,盛樂軍的奢侈配裝,在此時得到了極好的體現,普遍都是一人雙馬有些蠻族兵更是極為奢侈的一人三馬,兩匹戰馬還有一匹駝馬,大軍的機動性和持續性也因此得到了很好的保證。
這也是得益于盛樂城在上次靖南侯征討雪原時得到了極大的戰馬補充,這次出征,家底子是都抖落干凈帶出來了,反正就是賭這一把。
贏了會做嫩模,輸了工地搬磚!
鄭凡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凹槽位置的魔丸,
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騎馬奔騰的阿銘,
再瞅瞅自己身側并排騎行的劍圣,
心里,
踏實多了。
這種萬馬奔騰的感覺,讓鄭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初在翠柳堡隨李富勝入乾國作戰時的場景。
只不過那時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兵馬,只是一個添頭,而眼下,自己已經是獨當一面了。
劍圣似乎顯得格外興奮,說實話,他也是被壓抑許久了,這一年來,可謂是真正兒的流年不利,干啥啥不行,搞崩第一名。
如今的他,倒是卸下了所有責任和包袱,他只需要去負責殺人,用劍殺人。
這或許,才是屬于劍圣的真正快樂。
“還有多遠,奉新距離這里還有多遠!”
劍圣對著鄭凡問道。
劍圣說話,不用吼,直接可以用氣機傳遞,鄭凡聽得格外清晰,但鄭凡回話,就得吼回去了,因為四周萬馬奔騰,聲勢實在是有點大。
“你是晉人還是我是晉人,這事你居然還問我!”
“我不知道。”
劍圣回答得很直白。
因為奉新,并不算是什么名城,也不是什么軍事重鎮,出名的,其實就是奉新紙,乃繪畫家的最愛,所以,劍圣也從未去過那里。
可以說,如果不是司徒毅將偽成朝遷都到了這里,這座叫做奉新的小縣城,很可能在這場大戰中都沒有被關注的必要,這種小縣城基本都是大戰結束大勢已定后,可以傳檄而定的。
但歷史往往就是這般神奇,這座以造紙產業而聞名的小縣城,日后在史書里,必然會因此而被重重地添上一筆。
“快了,估計夜里就能到。”鄭凡喊道。
這是按照長途奔襲的速度來推算的,為的,就是打一個時間差,當前方報信給后方的信使跑得都沒有鄭凡這支大軍來得快時,你讓奉新城那邊怎么來得及去反應?
且這里沿線又沒有完備的驛站,更沒有什么烽火臺,司徒家原本的烽火瞭望系統,都是依托天斷山脈到雪海關那一線的,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國內腹地會成為多方角力地主戰場。
而這,其實就是騎兵在這個時代的恐怖之處了,沒有電報和電話的時代,騎兵的快速移動,足以讓任何防守方的將領焦頭爛額。
劍圣的臉色有些略微泛起的潮紅,
居然有些中二地對鄭凡道:
“我的劍,忍不住想飲血了!”
明明是當世一流的劍,而且在鄭凡看來,劍圣某些方面的人品特質,絕對能夠讓鄭凡心甘情愿地去認為他是當世第一劍。
只不過劍圣有點慘,先敗家,再敗國,然后自己也敗了,三連敗下去,從個人到家庭再到國家,幾乎被一鍋端。
“我幫你!”
鄭凡大聲喊道。
“你個用刀的,你會什么劍?”
這是兵器鄙視鏈,玩兒劍的,就是瞧不起用刀的。
“我可以幫你包裝!”
“什么,包漿?”
“………”鄭凡。
大軍的行進,雖說一直處于一種節奏之中,但各個部隊的細分職責還是十分明確的,此時,作為先鋒軍的是金術可的這支兵馬,大皇子也在其中。
貔貅的奔跑速度確實比戰馬要快,而且耐力也更好,大皇子此時就像是一個開著蘭博基尼到快遞站上班的快遞小哥,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不過他一直都很守本分,既然被靖南侯貶謫到這里來當校尉,他就一直是聽金術可的命令行事,沒有越權過。
黃昏時分,先鋒軍抵達了奉新城外圍。
“都給某聽好了,再往前的這一段,凡是看得見的,無論是軍卒還是百姓,盡數射殺!”
金術可直接了當地對自己部下下達了命令,他需要帶著自己麾下這七八百號人快速散開,為后續大軍的到來提供遮掩。
這會兒,已經沒時間讓你去分清楚到底哪些是敵軍哪些是百姓了,就算是百姓,誰能保證他不會把消息傳遞出去?
射殺行動開始展開,大皇子也張弓搭箭,沒有任何怨言地加入了這場清掃之中。
待得太陽完全落山后,金術可和大皇子二人稍微靠近了城池一些。
奉新城不大,城墻也不算高,看起來有些年久失修,總而言之,并不算是一座堅城,城外,還有不少帳篷,里頭不時傳來歡呼笑罵聲,還有女人的哭聲。
城西和城北,是兩處軍寨,搭建得很是隨意,城南和城東,則像是流民聚落,附近不少流民聚集在這里。
“呵。”
金術可忍不住笑了,這知道的,曉得眼前這是眼下的一國之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座土匪窩呢。
其實,最早開始,司徒毅還是有著一些抱負的,剛登基立國時的那七道圣旨可以看出來其人雖說做出了賣國求榮的事兒,但并非全然沒有腦子,他是真的想過好好搞一搞,再建立一個新的大成國,恢復司徒家的榮光。
但望江一戰,司徒毅被賣得個干干凈凈,玉盤城被楚人占了,自己只能“遷都”到這個偏僻小城,所以,此時的他已經徹底是自暴自棄了。
“估摸著,城內外加起來,人馬應該差不多兩萬。”大皇子說道。
這是眼前這個“王朝”,最后的底蘊了。
可能,司徒毅本人已經做好等戰事結束后,從野人或者從楚人那里,討要一個“國公”來當當的意思,并不打算再去追求什么了,他越是折騰,可能完蛋得越快,能得到一個“富家翁勛貴”的待遇,就已經知足。
當然,前提是燕人打不過望江。
“我說咱們剛剛打掃這里時,路上都沒怎么見到人,就是一些村子里,也不剩下幾個了,這幫人禍害自己人比咱們這些‘外敵’都狠。
貴人,您說說,如果此時咱們引五百騎兵,直接沖過去,有概率奪門么?”
前線戰事再起的消息應該還沒傳遞到這里,所以眼下的奉新城基本處于不設防的狀態,入夜后的城門也沒有關,不時有士卒進進出出的,不是在巡邏,而是在耍樂,土匪窩,晚上不就是大家樂呵樂呵么?
“你想做?”
大皇子看向金術可。
金術可咬了咬啊,顯然是正在權衡,少頃,他搖搖頭,道:
“算了,將軍有安排的。”
如果自己只是純粹的先鋒軍,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相機行事,但他在出發前,其實就已經得到過具體的軍令,在這種情況下再想強行涉險,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是罪大于功。
“安排?”大皇子馬上明悟過來,道:“鄭將軍一早就打這司徒毅的主意?”
金術可點點頭,道:“是的。”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
“咕咕…………咕咕…………咕咕……………”
金術可聽到這聲鳥叫,馬上起身,舉起手,對身邊的一群手下喊道:
“自己人,收弓!”
四周蠻族兵都將弓箭收起。
隨即,
在眾人西側方向的枯木林子里,走出來薛三的身影。
有一支人馬,其實比先鋒軍來得還要快,那就是薛三及其麾下的探子們,他們比大軍提前近兩天的時間就偷偷渡江摸到這里了。
薛三只是對金術可點點頭,然后就坐了下來,嘴里叼著一根草莖默默地咀嚼著。
見薛三不想交流的樣子,金術可也就老實地沒上前,轉而繼續布置身邊手下的防務。
沒多久,一名騎士騎馬而來,在看見金術可以及另一邊的薛三后,馬上翻身下馬,單膝跪在了薛三面前。
沒等其開口,薛三直接問道:
“大軍還需多久?”
“半個時辰。”
“好,知道了。”
隨即,薛三扭頭看向金術可,又無奈地搖搖頭,而后,薛三的目光又投向了大皇子,道:
“大殿下,咱要不要一起進去耍耍?”
“奪門么?”
“是,大殿下。”
“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全憑吩咐就是。”
薛三聞言,滿意地微笑點頭。
沒多久,就有戰馬聲靠近,來的騎兵不多,只有數十名,為首者,正是鄭凡。
在鄭凡身側,則有劍圣和阿銘。
鄭凡下馬后,先看向薛三,問道:“準備得如何了?”
“回將軍的話,屬下已經準備就緒,咱們現在就可以動身了。”
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時道:
“那就開始吧,大軍也快到了。”
“你,你,你,你,你,還有您,您,跟我一起來,咱做個準備,換一身衣服。”
最后兩個您,分別是對著大皇子和劍圣。
衣服,早就備好了的,薛三扒拉開了枯木枝,里頭藏著一口箱子,箱子打開后,發現放著的是一套還算精致的民服,以文士袍子為主。
“甲胄脫下,換這身衣服,我已經安排好了,咱們從西城門進,就奪西城門。”
周圍人開始換衣服,大皇子猶豫了一下,也褪去了自己的甲胄選了一套白色的文士長衫穿在了身上。
“需要費這個功夫?”
劍圣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三。
他覺得,憑著自己的一把劍,再帶著幾十個人,一波沖過去,足以將城門卡住,等待大軍沖入了。
他是劍圣,確實有這般想的底氣。
但薛三卻搖頭道:“生活得需要儀式感,再說了,外頭軍營的兵馬還是不少的。”
劍圣也就不再堅持,選了一件藏青色的長衫換上了。
薛三又從箱子里掏出幾個盒子,道:
“那啥,瞧瞧你們身上這一個個馬味兒重的,擦擦這個,壓一壓味兒,別被聞出來。”
說著,薛三還親切熱情地主動幫大皇子擦了擦。
大皇子站在那里,任由薛三涂脂抹粉。
薛三又轉向劍圣,
劍圣顯然有些抗拒這個,
但在薛三一句大局為重下,
劍圣還是屈服了。
現在,只要能夠讓他來到城門口殺人,殺那些認賊作父的狗東西,他什么都愿意。
薛三隨即看向阿銘,疑惑道:“你怎么沒換衣服?”
“我得保護主上。”阿銘的回答,無可挑剔。
“成,大家伙,跟著我啊,我的人在前頭等著咱們,待會兒自然一點兒,別拘束,等到了城門下后,等我號令再出手,這一路上,不管發生什么事兒,都得忍住!”
薛三又吩咐了一聲,帶著這九個人就離開向前去了。
鄭凡則有些好奇地看向阿銘,道:“不去玩玩?”
阿銘搖搖頭,道:“準沒好事。”
鄭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所以我也沒去。”
前頭,確實是有接應的人,還有三輛牛車在等著。
薛三示意大皇子和劍圣等人坐上來,示意前頭的人拉車。
牛車緩緩地前進,
大皇子的目光一直在四周逡巡,卻發現自己這支隊伍,居然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從軍營里穿行而過,附近的叛軍士兵看見他們,只是在發笑,卻沒上前阻攔和盤查。
防務之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么?
還是自己等人所在的這個隊伍,有什么特殊的?這般被這里的叛軍所信任?
劍圣也發現了,周圍經過的叛軍士卒,對著他們這些坐在牛車上的人只是在指指點點發笑,卻沒有太過重視。
等到隊伍快要到西城門口時,才有一個大腹便便看起來像是將領的男子在幾個親兵的簇擁下醉醺醺地走了過來,攔住了車。
“停下,莫往前走,停下,給本將軍停下!”
一時間,
馬車上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發現了么?
“奶奶的,讓本將軍來瞅瞅,讓本將軍來細細瞅瞅,嘖嘖嘖,真俊啊。”
這個叛軍將領,先靠近過來,指了指大皇子,道:
“黑了點兒,但硬朗,嘖嘖,有那股子野性難馴的味兒。”
隨即,
這個叛軍將領又看向了另一側坐著的劍圣,
“有點兒年紀了,但小臉和小手,可真白嫩啊,那身子骨,肯定軟和得很,絕對會伺候人,哈哈哈。
行了,這倆兔兒爺,本將軍定下了。”
“…………”大皇子。
“…………”劍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