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球被打飛,于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落地后帶著慣性在草地上滾了很遠。
鄭凡將球桿橫在自己肩上,身邊的瞎子隨即也揮舞了一桿。
更瀟灑,更寫意,也更有范兒。
民間有句罵人的話,叫也不瞧瞧自己上輩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是一種不帶具體指定的蔑視,因為就算是世上最強的煉氣士,也沒辦法推算出人的上輩子。
至少,
鄭凡一路走到今天,還沒聽說過誰誰誰是誰誰誰轉世的說法。
但可惜,在這里,在這倆拿著球桿的人身上,上輩子是有清晰指向的。
瞎子明顯更精致,玩兒得也更講究細節,重要的是,高端。
鄭凡呢,
上輩子要是撇開為生的“畫畫”之外的興趣愛好的話,
估計得和大多數人寫得老三樣差不離:閱讀、看電影、旅游。
就是這“旅游”,還得躊躇一下,看看自己的經濟條件是否允許將其加上。
“主上,小張公公的差事被趙成頂了。”
“嗯,我示意的。”
“屬下明白了。”
瞎子也就這么一問,既然得知是鄭凡授意的,也就不用再問了。
四娘是侯府財貨上的大管家,瞎子,則是庶務上的大總管,同時,侯府的清凈也是他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如果趙成是自作主張想要上位,那就留不得他了。
當然,用趙成頂替小張公公也意味著主上在這件事上,尤其是在家里這件事上的絕對謹慎。
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日常的小插曲。
而這時,坐在輪椅上的孫瑛在陳仙霸的推扶下,也靠了過來。
“主上。”孫瑛開口道。
“有什么事就說。”
鄭凡和瞎子拿著球桿往前走,陳仙霸推著孫瑛繼續跟著。
“吾弟孫良來信與我,說他德才能力無法勝任玉盤城知府之位。”
“所以,你打算去幫他?”
“玉盤城于晉東,于侯府,于主上而言,太過重要了,屬下認為,當牢牢把握在手中,且在此之后,當以玉盤城為門戶,對穎都,對三晉之地,進行更為廣闊的擴散。”
鄭凡看了一眼瞎子,瞎子微微一笑。
不用猜測了,這種布局于未來的,必然是瞎子的手筆。
作為交換條件,孫良從穎都轉運使的位置調到了玉盤城知府,望江以東,被默認成了平西侯府的地盤。
好生經營玉盤城是應該的,玉盤城的地理條件本就極好,大成國時,穎都是政治中心,那玉盤城就近乎是經濟和文化的中心。
但瞎子和孫瑛想的經營和普通的經營不一樣,既然“疆域”正式劃分好了,那么,玉盤城在和平時,可以充作平西侯府對外交流的橋頭堡,人文實力、細作、等等諸多方面都可以開展,甚至可以進一步地遙控腐蝕和影響到穎都;
而一旦戰事開啟,玉盤城可以直接化為軍事重鎮,起到伐楚時穎都的糧草軍需轉運點的支撐作用。
鄭凡現在沒打算造反,現在也不是造反的最好時刻,但鄭凡也不是什么迂腐和有道德潔癖的人,未雨綢繆,也沒什么不好的。
“那就辛苦你了。”鄭凡說道。
“請主上放心。”
孫良這個人,鄭凡接觸過幾次,怎么說呢,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莫說現在孫良本就是侯府這條船上的了,就算不是,孫瑛去了后,也能馬上壓制住自己的這個弟弟掌握玉盤城的實權;
弟弟在前頭當提線木偶,哥哥在背后出謀劃策,這組合,挺不錯的。
鄭凡再度揮桿,
打完后,
有些意興闌珊。
瞎子看出來了,笑道;“主上,我們歇歇?”
“我啊,是沒這種富貴命了。”鄭凡笑了笑。
奉新城在擴建前,軍事防御需求被擺在了前面,所以在規劃時,城外預留了大片的空地;
一座城池,人口如果持續擴張甚至是不斷地分出內外城一層一層地往外擴的話,其他方面的城市屬性肯定會提升,但軍事防御方面就會變得千瘡百孔。
當初靖南王奔襲后一戰而下郢都就是這么來的;
大型城池,除非里面有充足的兵力,否則根本就防守不過來,這里又牽扯到一個悖論,若是有充足的兵力,也沒必要去靠著城墻防守了,基本都是在城外列陣迎敵。
開春了,綠草如茵,瞎子邀請,鄭凡就答應過來一起打打高爾夫。
“不過是玩意兒罷了。”瞎子又道,“主上,乾楚這次,看來是真的要結盟了。”
“結盟就結盟唄,孫劉聯盟最后不也是完了?”
坐在輪椅上的孫瑛眨了眨眼,他沒聽懂這是歷史上哪場結盟。
瞎子聞言,道:
“但孫劉最后輸給的不是魏。”
鄭凡將球桿丟地上,笑罵道:“就當你祝福我長命百歲了。”
這時,有一將策馬而來,正是梁程。
鄭凡拍了拍手,道:
“行了,阿程回來了,咱們開始吧。”
開戰歸來,安撫各路兵馬的事宜需要梁程去統籌,現在忙活完了他就回來了,因為奉新城里,還有一件很重要卻一直被擱置的事兒要做。
眾人回了城,在要入府時,瞎子開口問道:
“主上,這牌匾什么時候換?”
“等冊封宣旨的隊伍到了后再換,提早換了,顯得咱很稀罕這個王爵一樣。”
“是。”
侯府內,天天正和劉大虎以及太子一起跑操。
“兒子。”
“父親。”
“帶弟弟回院子,爹有點事兒要做。”
“是,父親。”
天天聽話地牽著太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已經換上一身“心心念念”宦官服的趙成邁著小碎步跟在后頭。
“大虎。”
“屬下在!”
“你也回家吧,對了,把你爹喊來,有事兒。”
“是,王爺!”
“肖一波。”
“在!”
“二夫人三夫人處安排人布置好。”
“遵命!”
隨后,
數百錦衣親衛進入侯府,布置在了密室入口附近,弓弩重盾也都攜帶。
鄭凡站在密室入口處,梁程、瞎子站在其身側。
很快,薛三提著一個包裹來了,里頭叮叮當當作響。
阿銘拿著一壺酒從酒窖處走了過來,很是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在其身后,跟著的卡希爾也是手里拿著一壺酒。
樊力也來了,雙斧都在手。
劍圣圍裙還沒解,拿著龍淵走了過來。
四娘,也來了。
“你歇歇?”鄭凡走上前小聲道。
“主上,奴家也好奇呢。”
“可你畢竟有身孕。”
四娘看著鄭凡,鄭凡也看著四娘。
四娘伸手,輕輕抓住鄭凡的胸口衣服,扯了扯。
“好吧好吧,但你得往后頭站站。”
“奴家曉得了。”
“行了,咱,下去吧。”
鄭侯爺走在第一個,其余人全部跟上。
等到密室下面后,鄭凡先給沙拓闕石上了三炷香,人多,也就沒再說什么悄悄話了。
“阿力,開門。”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去開石門,石門處有機關,機關不復雜,但前提是就算你知道破解之法,也得擁有和樊力一樣的大力才能打開。
沒多久,
當樊力將鎖盤轉動歸位后,
石門后頭發出一連串的脆響,緩緩地向下降去,露出了通向下方的甬道。
早年間,乾國有一位御史為了搏出名,向乾國官家上了一封折子,請清查上京城內各家大門戶的地窖,地窖越大,不臣之心也就越大。
徹查倒是沒徹查,官家也不可能隨意地去查臣子們的府邸,但接下來倆月內,運往上京城的土磚比往常多了許多,估摸著不少權貴正忙著填坑。
那位御史的建議,落在鄭凡身上倒是合適,古往今來,在府邸下修密室的,確實不少,但大多是后期需要時再開挖的,而鄭凡這邊,剛開始修建府邸時就著重做了規劃。
打開門的樊力站在旁邊,看著鄭凡,道:
“主上,請。”
鄭凡走上前,踹了樊力一腳,
罵道;
“你皮厚,走第一個。”
樊力點點頭,第一個下去了,隨后是血厚的阿銘;
自甬道向下,可以看見一條條粗壯的鏈子垂直而落,中間還有一塊巨石壓陣,最下方,則是一座囚籠。
囚籠內的人,四肢也完全被捆鎖起來,脖子也被死死地鎖扣著。
黑甲男子從被抓回來起,就是一個禁忌,自雪原運回來的路上,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沒人去查看過他;
現在,外頭的事兒暫時告一段落,是時候和他好好敘敘舊了。
扈八妹的預言里,這位,才是真正的魔王之一。
薛三拿出了鑰匙,遞給了樊力。
樊力拿著鑰匙上前,先打開了小鎖,再依葫蘆畫瓢,轉動起了大鎖。
沉重的囚籠,也隨之緩緩地被打開。
鄭凡開口道:
“大家小心,雖然他身上被釘了釘子,也施加了一些符紙這類的玩意兒,但誰都沒辦法確定好用,這陣子雖然不吃不喝,可誰也不清楚他是否又偷偷恢復了一些。
他會精神攻勢的,先凝神戒備。
瞎子。”
“是,主上。”
瞎子走到所有人面前,閉上了他本就瞎了的眼,一道無形的精神屏障擴散出去。
其余人,也都靠近了一些。
黑甲男子身上的甲胄早就破損不堪,一頭的黑發,遮蔽著臉,掛在那兒,像是一具風干的尸體。
劍圣抱著龍淵,仔細打量著那位曾和自己交過手的對手。
薛三打開了自己帶進來的包裹,確切地說,是鋪開;
里頭,是各種工具。
“嘖嘖,噠噠,蟈蟈……”
三爺嘴里不斷地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地牢里,不斷地回響;
“爺青回,爺青回啊。”
他很享受做這種實驗,目標越是強大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亢奮。
然后,
其余所有人都站在囚籠外,就薛三一個人拿著工具走了進去。
“切哪里好呢,切哪里好呢。”
薛三先彎下腰,用一把小刀在黑甲男子的小腿位置刮了刮。
緊接著,
薛三敲了敲,聲音很脆,一連串地敲擊下形成的是一首韻律,賣報的小行家。
“阿程啊,我一直覺得這貨的體魄,和你很相似啊。”
薛三喊道。
“叮!”
薛三用刀尖部分刺上去,一聲脆鳴傳來。
梁程這時也走了進去,伸手,撩開了黑甲男子遮蓋住面龐的頭發。
對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面色呈青,如同冰封。
梁程手掌攤開,一段煞氣自掌心凝聚,作勢想要試探一下。
薛三忙喊道:
“喂喂喂!”
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道:“咱一步一步來,不要跳步,明白?”
梁程點點頭,收回了手。
薛三從兜里取出了一個小袋子,里頭是白色的粉末,他將其涂抹在對方的小腿上,又對阿銘喊道:“酒啊。”
站在籠子外的阿銘看著自己手中的酒壺,道:
“我相信,水也是可以的。”
“我沒帶。”
“為什么沒帶?”
“因為我知道你這個酒鬼肯定會帶著酒過來,來來來,待會兒有血的話給你收一壺。”
阿銘將酒壺遞過去。
薛三將酒倒在了黑甲男子涂抹過白色粉末的小腿上,
隨即,
“滋滋滋滋滋”的聲音不斷傳出。
原本堅硬如頑石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下來。
“什么東西?”劍圣開口問道。
瞎子回答道:“腐尸水。”
“那種白色的粉末加水就能起作用么?”劍圣問道。
“是。”
劍圣點點頭。
瞎子道:“用來對付肉身強大的武夫,可能會出奇效。”
劍圣搖搖頭,道:“有違道義。”
“稍后會為您準備一份。”
“我不要。”
“這種粉末數量不多,在您手里多一點,流傳出去就少一些,江湖的道義,也就更多一些。”
劍圣點點頭,道:“好。”
肌肉軟下來后,薛三用匕首開始切割,很快,就切下了一塊肉,他用絹布包好,又用酒壺接了一些從傷口處溢出的黑色鮮血。
血液的數量不多,流了一會兒也就不流了,但已經足夠了。
薛三完工,將絹布包小心翼翼地塞入自己的懷里,起身,將酒壺送還給阿銘。
阿銘接過酒壺,道;“為什么選擇在腳那里放血?”
“我去,你真想喝啊,這血大概率有毒的。”
“蜈蚣也能拿來泡酒,問題不大,就是距離腳太近了。”
“其他地方我怕不小心真給他徹底折騰死了。”
薛三走出了囚籠,里頭,就留下梁程一個。
鄭凡開口道:“阿程,你試試看用煞氣對他有沒有反應。”
有一種感覺,這玩意兒,可能是僵尸的某種形態,不一定是純粹的僵尸,但在表現方式上,真的和阿程太相似了。
追擊途中,有個女祭祀一般的存在,總是以自己的鮮血為獻祭再輔以其他人的新鮮血液對其進行喚醒,這種召喚邪物的方式,真的過于熟悉。
梁程伸手,將蘊含著煞氣的手掌貼在了黑甲男子的額頭。
煞氣開始注入,
但黑甲男子依舊閉著眼,無動于衷。
梁程轉過身,看向身后的眾人,搖搖頭。
沒效果。
梁程走了出來;
阿銘放下酒壺,從卡希爾那里拿來了一個水囊,看看卡希爾的烈焰紅唇,就曉得里頭裝的不是酒。
他走了進去,用鮮血,澆灌在黑甲男子的額頭。
黑甲男子依舊無動于衷,阿銘仔細觀察了幾下,確認其沒有在吸收血液。
卡希爾有些疑惑道:“會不會,已經死了?”
薛三馬上道;“不會,你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察覺到過,他有過動靜,看門的那位也做出過反應。”
這時,
樊力撓撓頭,走了進去。
鄭凡看了看瞎子,瞎子皺了皺眉,事先,并未安排樊力什么事兒。
但樊力有時候確實是能大力出奇跡,所以,不妨讓他試試。
走入囚籠的樊力,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和腰,
而后,
攥起了拳頭,
對著黑甲男子的臉,
“砰!”“砰!”“砰!”……
一連串的暴擊后,
黑甲男子的臉,青色褪去了一些,淤紅色開始出現,同時臉部的肌肉和骨骼,也出現了位移。
但,依舊沒醒。
樊力揉了揉自己的拳頭,咧了咧嘴,疼的。
鄭凡手托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這時,薛三開口道;“主要,要不要把……”
“不行。”
鄭凡直接否決了;
他的建議,是將天天抱過來。
那一晚,薛三發現了天天,似乎和這東西,有著某種呼應。
但天天,是鄭凡的逆鱗,老田將孩子托付給他,不是讓他來做什么實驗的。
“我再試試。”
鄭凡將魔丸取出,緩緩地走入囚籠。
“兒子,試試看,能不能喚醒他。”
紅色的石塊飄浮起來,魔丸的身影也隨之顯現,他看著鄭凡,搖搖頭。
鄭凡點點頭,示意魔丸回到石頭里。
然而,
正當鄭凡轉身準備走出囚籠時,
忽然間,
自黑甲男子身上溢散出黑色的影子順著鎖鏈蔓延向整個囚籠,囚籠的門,仿佛被一股力量牽引,快速地閉合。
“吼!”
樊力發出一聲怒吼,雙臂馬上拉住了囚籠門,劍圣眼疾手快,龍淵直接出鞘,卡在了門上。
沒能封閉。
黑色的影子,瞬間收回,消散無蹤。
鄭凡伸手,撣了撣自己袖口上的灰塵,強行按捺住有些發顫的小腿肚子,
面帶微笑,
盡量做到聲音不發顫,且輕松愉快,
“喲,想玩擒王先擒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