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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撒照,透過密林葉子,落下淡淡的斑駁。
造劍師坐在地上,膝蓋上,斜靠著一把劍,劍鞘黑色,帶著異樣的紋路。
這把劍,叫墨侍。
造劍師的劍,在江湖,一直備受追捧,只可惜,他的劍,從不贈無名之輩,故而江湖中的仿制品極多。
而被仿制最多的,就是龍淵。
世人還沒有藝術品的概念,卻有類似的追求,造劍師的每一把劍,其實都藏著一段感情,劍如人,好劍需要人來養,等等此類的話語,都是出自造劍師之口。
江湖上,不知道多少年輕劍客因為聽到了這些話,吃喝拉撒,都將劍隨身攜帶,希望早日將自己的佩劍給養出靈氣。
只不過,劍圣曾對鄭伯爺說過,造劍師所說的養劍,其意思并非是將劍一直帶在身上,而是指的是,一把劍,需要靠用他的人來“養”。
就如一乞丐,機緣巧合之下撿到了一把玄鐵寶劍,握在手中;
而另一位,則是一位帝王配在身上的古樸殘劍,后者的身價自然比前者高得不知多少倍。
所謂的“養劍”,其實是用人的身份,去烘托出劍的身份。
得知這個答案后,鄭伯爺只感慨了三個字:
“真現實。”
而此時,
被鄭伯爺稱呼為“真現實”的造劍師,閉著眼,指尖,輕輕地敲擊著劍身,發出清脆之音。
在其身后,隱約間可以聽到一陣陣壓抑的呼吸,還有些許白氣。
顯然,那里隱藏著一支人馬。
前方,
鐵塔一般高大身影的樊力走了出來,在其身后,一眾士卒,緩緩壓上。
持盾者在前,持槍者在后,持弓弩者,在中。
這個世上,存在那種可以以一敵百的強者,他們的實力,令人咂舌;
但說到底,
無論是當年沙拓闕石戰死鎮北侯府門前,還是劍圣力戰雪海關口,外人看熱鬧,贊嘆的是他們的強大,內行則感慨著,人定能否勝天不知,但至少,人很難勝過一百人,一千人……
操練得道,配合嫻熟的軍隊,可以極為輕易地獵殺那些所謂的強者,無非,是己方愿意付出一定的代價。
造劍師,
一個雖然沒出過劍,卻位列四大劍客之一的存在,他,值得被這般慎重對待。
畢竟,有時候,未知,才是恐怖的真正來源。
樊力舉起斧頭,身后的陣形,開始再度變化,呈現出鉗形,而后,再度開始推進。
造劍師依舊坐在那里,
還是閉著眼。
似乎,今夜的他,注定要出手了。
江湖中如今普遍認為天下劍客,當以劍圣為最,因為這幾年,劍圣的光輝已經超過了其他幾位。
無論是在軍中許久未曾再與人比試的李良申,還是曾面對燕國鐵騎退去的百里劍,他們的風采,在近幾年,幾乎被劍圣完全遮掩了下去。
但依舊有自認為“獨醒”的江湖人士,認為現如今能在劍道上和劍圣比肩的,可能,也就是那位神秘的造劍師了。
因為他沒出過手,所以,他可能根本就不會打架,只是欺世盜名,但他又很有可能,境界無比之高,懶得再去人間爭長短。
瞎子手下有一群人,專門負責監控江湖傳聞,在得知這些傳聞后,曾笑過稱這叫“薛定諤的造劍師”。
但在其腦袋落下來之前,你真的無法掉以輕心。
瞧瞧,此時,魔王里最憨的這位,現在也變得如此謹慎。
造劍師終于睜開了眼,他沒看見劍圣,但他卻并不顯得意外。
他抬起手,
墨侍發出一聲輕鳴,
下一刻,
自造劍師身后,出現了一群身著黑色甲胄的騎士。
燕人尚黑,楚人則更喜歡鮮亮的顏色,所以,雖說楚國很多貴族都有自己的私兵,甲胄樣式也各不相同,但卻鮮有黑色,在楚人文化里,黑色,意味著大澤,而大澤,意味著不祥。
尤其是在楚國極為精貴的騎兵,更是每家貴族的排面,自然就更少會用黑色的甲胄去武裝這些寶貝疙瘩。
這些自造劍師身后緩緩而出的黑甲騎士,身上,散發著的,是一種從人到馬的森寒,這是一支,真正的精銳騎兵。
只不過,他們的數目并不多,借著星光粗略看去,可能也就四百多騎。
這對動輒可以組織上萬鐵騎作戰的燕軍而言,真的算不得什么,但是在這狹窄的區域里,步卒面對數量對等的鐵騎,往往就意味著被屠殺。
只是,讓人有些奇怪的是,這些騎兵完全可以直接從黑幕中沖鋒出來,發動襲擊,像眼下這般堂而皇之地現身,其實已經失去了先手。
造劍師可以不懂兵事,但他身后的這些精騎,不可能都不懂。
樊力再度舉起斧頭,揮舞半圈,其身邊的甲士們停止了前進,盾牌手將盾牌砸入地面,身體后拖,斜靠,將盾牌死死立住。
長槍手上前,并兩排,同時,側翼開始輪轉,長槍架起。
弓弩手向前推進,防止對方騎兵迂回切后方。
造劍師依舊沒動,其身后的黑甲騎兵,也沒動,仿佛他們不是來作戰的,而是來看戲的。
可偏偏,他們才是這處密林里的一方唱角兒。
外圍,
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金術可率領的第二批次甲士包圍了過來,弓弩手迅速找好了位置,其余士卒則三五成群結陣。
而造劍師和黑甲騎士,還是沒動,任憑這道包圍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形,至此,這支騎兵,已經陷入了絕境。
晚風吹拂而過,并不算很大的密林之中,劍拔弩張。
而這時,
造劍師,
終于開口:
“我要和虞化平一戰。”
看這情況,像是惱羞成怒了一般,選擇一份最后的體面。
樊力卻微微皺眉,他感覺,事情,沒有那般簡單。
金術可則馬上派人向軍寨中的伯爺通報了這一消息。
“我覺得,他是想向我求情。”劍圣開口道,“他,還是不想用劍,還想躲避,更何況,他的那支騎兵,已經被提前察覺,眼下,也已經被包圍住了。”
有些人物,高高在上,那是因為你是從下面仰頭看著他。
造劍師這種人物,哪怕拋開其四大劍客的身份,就是看其獨孤家的出身,也已然超越了絕大多數人。
但劍圣是和造劍師同層次的存在,平視時,是沒什么神秘色彩的。
造劍師吝嗇一劍,那是出了名的。
燕軍擊潰野人主力,圍困玉盤城前,造劍師早早地就帶著八皇子出逃了,也不說留下來幫忙守個城。
攝政王和五皇子熊廷山引高手對弈時,造劍師只坐在后頭喝著小酒,也沒說出手頂下去一個位置。
現如今,攝政王被圍,大楚局勢,可謂是相當不好,造劍師很可能愿意為了救出攝政王,而真的用劍。
但他的謀算被提前洞悉后,五百本可以用來夜襲的精騎失去了作用,夜襲也自然不可能再被完成,所以,他很干脆地選擇收劍,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對于熟悉他,曾和他平等地坐在一張桌子上邊喝酒邊賞劍的劍圣而言,這個“昔日的朋友”,確實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至于所謂的單挑,只是為了見到自己,好再以龍淵,求個人情,放其離開。
鄭伯爺卻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是這樣,他更像是故意把自己擺在那個位置上的。”
鄭伯爺沉吟片刻,又道:
“這樣吧,見見,我,陪你一起見。”
“你去了有何用?”劍圣問道。
鄭伯爺卻道;
“說不定,你也只是個幌子。”
劍圣目光微凝。
“西行,三百丈。”
金術可命人去前面喊道。
造劍師起身,
向西邊開始行去。
跟隨著他一起出現的五百黑甲騎兵,則繼續靜默在那里。
造劍師已經走了挺遠,算是稍稍離開了雙方對峙和包圍的區域。
而這時,
自其身側,傳來一道聲音:
“好了。”
聲音,是劍圣的。
造劍師搖頭道:“沒好,還差十一丈。”
說著,又果斷地向西繼續走了一段距離,在最后的那個位置,停下。
鄭伯爺見到這一幕,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重度強迫癥。
劍圣走了出來,
造劍師看向劍圣,
然后,
他側過身子,
似乎想要看看劍圣身后。
劍圣發現,鄭凡猜對了。
鄭伯爺從劍圣身后,走了出來,卻并未超過劍圣去。
因為,在劍圣身后,鄭伯爺確信劍圣可以保住自己,再往前,就難說了,保不齊,對面那位造劍師想來個極限一換一?
造劍師伸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那里,是據羊城所在。
“平野伯爺是想來抓我大楚王上的?”
鄭伯爺點點頭,
“正是。”
雖然未曾動手,雖然鄭伯爺已經做好了過幾日就撤軍退入大澤的決斷,但怎么說呢,在面對這個問題是,回答“是”,是沒錯的。
誰知,造劍師接下來極為簡單且僅有兩個字的回應,讓鄭伯爺的心神,一下子松動了,甚至,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似乎充斥著一種黑色喜劇荒謬。
造劍師笑著道: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