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喬紅復讀機一樣,喋喋不休的重復著明明已經說過的話,眾人一陣尷尬。
“咳咳、”王海輕咳了一聲,看了看陪同喬紅來的一個體育局的工作人員,“姚科長,喬老師她......是五十六歲吧?這記性......”
蓉城體育局老干科的姚文元見眾人目光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無奈的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嘆道;
“喬老師年輕時候訓練傷過腦袋,當時醫療條件不好,外加上準備出征亞運會就沒處置妥當就落下了病根,后來也就是因為頭疼病才退的役。
喬老師的情況你們可能不太了解,她先生是地質工程師,85年在野外勘探的時候遇險就沒了,兩個人也沒留下一男半女。
退休之前有事情忙著還好,這兩年退了休,年輕時候的傷病全上來了,孤身一人在家一閑......就患上阿爾茨海默病了。”
聽到姚文元解釋,在場的眾人一片沉默。
阿爾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癡呆啊!
看著曾經在國際賽場上英姿颯爽,站在世界最頂峰的舞臺上為國家爭取過榮譽的運動員變成如今這樣,饒是滿肚子銅臭,王海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才五十多啊!
職業運動員身體素質能說不好嗎?
年輕時候透支的太過了啊!
一旁的娛記也沉聲問到:“那喬老師她......接受治療了嗎?”
姚文元又是無奈搖頭:“這個病不是治療就能好的,喬老師現在的病情還不算太嚴重,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幫助她控制不惡化,生活能自理。”
說到這兒,姚文元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對眾人小聲囑咐道:“對了,喬老師這個病不能受太大的情緒刺激,也不能過度勞累,不然有時會......咳,所以咱們加緊一些,好吧?”
“好好好。”王海連忙點頭,對身旁的焦晨東招了招手,“焦導,第一場什么時候開始?咱們趕緊的,第一場完事兒之后,讓小小和喬老師合個影,開機儀式咱們就不在這進行了。”
剛才姚文元說的焦晨東都聽著呢,哪兒敢不從?
便連忙點頭:“我讓副導演去催場了,馬上開始!”
正在這時,副導演帶著上了扮相的安小小和二十多個充當群演的蓉城少年體操隊小隊員過來了。
劇組有宣傳安排,特地準備了主演為本尊獻花的環節。
捧著一大束百合康乃馨,安小小帶著滿眼的小星星走到了喬紅面前,大大一鞠躬道了聲:“喬奶奶好!我叫安小小,是迎風飛的女一號,在這部戲里,我將扮演您!”
看到安小小的形象,喬紅的眼神一陣錯亂,“啊......”
足足愣神了有一分多鐘,喬紅才紅著眼圈,微微顫抖著摸了摸安小小的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好好演,啊。”
“嗯!”安小小又是大大的鞠了個躬,“喬奶奶,我一定會努力的!”
給了老太太一個大大的擁抱后,安小小隨著焦晨東來到了片場當中,準備開始了。
看著土氣的服裝下那俏生生的背影,喬紅抹了抹眼角,對身邊的姚文元感嘆了一聲:“瞧瞧,多年輕啊。”
“喬老師,您行么、不然咱們先回酒店吧......”見到喬紅略微有些激動,姚文元蹲下身來,擔憂的問到。
微微嚅動著嘴唇,喬紅倔強的搖了搖頭,“不,我想看看。”
“那好、您要是不舒服,可得趕緊跟我說。”見老太太意志堅決,姚文元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后站到了她的身側。
這時,隨著一聲場記的“艾克神”,迎風飛的第一場戲,正式開始了。
這一場說的是喬紅聽說省隊來小城集訓,從家里跑過來看到一群身著體操服,正在訓練的同齡人,心生羨艷,產生自卑,堅定入隊信念,被教練刁難默默在一旁開腿數一千個數的橋段。
天氣挺冷,但是體操隊的小群演們都蠻敬業的,大冷的天一個個穿著露大腿的體操服在片場中央賣力的訓練。
隨著攝像機位移動,安小小雙手抓著斜跨書包的肩帶,看著場館內的體操運動員們眼里放著光芒。
“你干什么地?”
龍套門衛登場,說了臺詞。
“啊...伯伯,我就是來看看訓練......”
片場中,監視器后面的焦晨東看著安小小的鏡頭表現,心中暗暗驚喜。
眼神,表情,肢體的微動作控制的都很到位。飽受孤立和欺凌的小喬紅,身上那股子怯懦,自卑的感覺都出來了。
這鏡頭感和表現力,比試鏡的時候提了一個檔次啊。
好苗子!
嘶......
再看到安小小手腕上的紅繩,焦晨東眉頭一皺,形象設計里邊沒有這個啊。
小姑娘自己加的?
暗暗在心中一想原著劇本,焦晨東一下子恍然,他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小丫頭行啊!
知道融合人物背景自己設置形象細節了,這悟性強啊!
不知道安小小用桔子和香蕉和李世信達成了交易,并得到了補課的焦晨東激動萬分。
他只覺得,自己這一次的女主角...真是撿到寶了!
隨著安小小的演繹,片場內的眾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住。誰也沒有注意到,片場一側輪椅上的喬紅,此時正全身微微的顫抖著。
自打一開機安小小怯懦的走進體育館,喬紅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團玫瑰色的空氣撞了一下——只一瞬間,腦海之中1979年的景象,便浮現了出來;
那是上午的時候吧?
民警又一次到了家里盤問父親的情況。
在他們走了之后,鄰里們暗地里指指點點,自己站在院子里低著頭,看到了地上的一片報紙。
臟兮兮油乎乎的報紙上,寫著省隊來城里集訓的新聞。
看著報紙上,體操運動員那黑白色都掩飾不住榮耀色彩的照片,自己從小城的一頭跑向了另一頭。
一路上的陽光好溫暖。
一路上的風也好柔軟。
街上一片片自行車鈴聲很好聽,視線里燃氣公交車揚起的塵土似乎都是歡快的。
鞋帶跑散了,汗珠順著眉心溜下來......
在一片玫瑰色的世界中,自己跑到了體育館,然后......
然后怎么來著?
有很重要的事情,有很重要的人。
什么事情,什么人來著?
怎么想不起來了?
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
小紅,你不要忘,千萬不要忘!那很重要,很重要啊!
隨著記憶中一陣空白,喬紅一個激靈,她的記憶中斷了。再看到眼前那個根本不是自己的小姑娘,說著似乎是自己年輕時說過的話,她的身上打起了擺子。
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會忘?
她在偷,在偷我的記憶!
沒錯,肯定是被他們偷走了!
“不要!!!”
片場中,各部分正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拍攝,突然,體育館內響徹一聲大吼。
就在所有人嚇了一跳之時,輪椅上的喬紅一把掀開腿上的毯子,蹣跚但飛速的奔向了片場中央。
“不要拍,不要再拍了!你們這是在偷,這是在偷我的記憶啊!這是我的記憶,我什么都沒有了,就只有這些記憶、我不要忘記,你們不要碰,你們不要再碰了!”
所有人都被突然歇斯底里起來的老太太給嚇到了!
“這,這什么情況啊?!”王海指著片場中,一把將安小小推開,用力將一個攝像機架子推倒在地的喬紅,驚的張大了嘴巴。
一旁,姚文元嗨呀一聲,懊悔的一拍大腿:“阿爾茨海默癥啊!中樞神經退行性病變,記憶功能減退,認知功能障礙,受到刺激容易情緒失控!快快,快保護住喬老師,千萬別讓她傷著了!”
王海一聽這個,嘶了口氣:“姚科長,喬老師會這樣你剛怎么不說啊?”
姚文元心急如焚,一面招人攔住喬紅,一面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回了一句:“她不總是這樣,只是有時會的。”
看著在片場中如虎入羊群般興風作浪的喬紅,再看到一旁的娛記們舉著相繼咔嚓咔嚓的照著,王海狠狠一跺腳。
聯想到前些天那個扯著自己褲腿不放手的爺,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嘴巴。
媽的!
記吃不記打的東西,老人家難搞你又不是沒經歷過!
王海啊王海,你可長點兒心吧!
以后要是再沒記性跟老年人往一塊堆湊合,你特么就是狗!
“愣著干啥呢!養大爺呢啊?趕緊護住喬老師啊我的爺爺們!設備壞了咱們公司里有的是,喬老師要是傷一塊皮掉一塊肉,老子扣你們獎金!”
再次狠狠一跺腳,王海指著發愣的現場工作人員大吼了一聲。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七手八腳的圍了上去。
喬紅五十多了,一身傷病,但畢竟是職業運動員。
練了十幾年的體操,在歇斯底里的狀態下身形敏捷的就像是一只野貓。任憑十幾人圍上前去,卻依然如靈貓一般左沖右突,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一片雞飛狗跳之中,王海和焦晨東絕望了。
開機第一天啊、
出師不利,犯了水逆啊!
......
李世信剛剛上完了扮相,從體育館二樓走下臺階,就見到片場中一片亂象。
瞧著十幾個劇組里的小伙兒,跟一老太太在片場里玩兒起了老鷹捉小雞,他擰了擰眉頭。
這搞什么?
不拍戲了啊?
“停下!干什么呢這是?!”
隨著他一聲斷喝,眾人的目光瞬間匯集到了他的身上。
片場中,正在舉著一把椅子的喬紅順著聲音方向下意識的一看......便見到了一個腳穿半舊回力球鞋,身穿76款灰藍色省體操隊運動服,里面穿著絳色高領衫,脖子上掛著個口哨的男人。
男人頭發花白,身材高大,正背著手站在一樓半的走廊前,滿面威嚴的看過來。
那銳利的目光,仿佛一根利箭般,射中了喬紅的心臟!
啪嗒、
她手中的椅子,掉在了地上。
似乎是孫猴子看到了如來佛,一下子規規矩矩的站好,小跑著到了男人的面前。
李世信面前。
剛才還大鬧片場的老太太,五十六歲的喬紅。此時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臉上泛起了兩片紅暈,慌張而羞澀的低下了頭去。
“教,教練!喬,喬紅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