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老三的一句詢問,又將話題帶回了那八道菜的上面。
桌子上的八道菜還冒著縷縷的熱氣,來自不同地域的菜肴香氣混雜在一起,讓蘇梅一時間有些恍惚。
“攢這八道菜的時候,還沒有你媽的事兒。”
見蘇梅沉默,一旁的俞念恩淡淡一笑,在面前的糖醋魚盤子里夾了一塊,放進了旁邊的一副空碗里。
“從洗尸隊里出來,我,你李叔和老勺頭被編入了后勤隊。在后勤隊往前線運送物資的時候第一次遇到的你們媽媽,可是那個時候人家地位可跟我們不一樣。人家是干什么的呀?嘿呦喂,宣傳干事。還是全軍有數的女宣傳干事,金貴著呢。”
或許是覺得剛剛的氣氛不錯,俞念恩壞笑著,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調侃起了蘇梅。
“去你的。當著孩子的面兒,好好說話。”
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丈夫,蘇梅翻了個白眼過去。
“唉?這可真不是不好好說話啊。咱們家蘇女士現在往大街上一站回頭率都還有百分之六十,那年輕的時候可更不得了。當時在我們軍,那可是出了名的一朵小花。她到了我們戰區那會兒,各連營的干部戰士對采訪的積極性那可高去了。明面上都說想在軍報上露露臉,或者是說想讓幫著照相寄回家,實際上一群大老爺們兒,有什么臉好漏的?往家里邊郵的照片進陣地的時候就都照好了,都是想借個由頭,看咱家小蘇同志!”
一旁,李世信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嗯,你們家小蘇同志那個時候大腿是真白。”
李世信捧哏兒似的一句,直接讓俞家三兄弟凌亂在了風中。
下意識的看了看臉紅到了脖子根兒的蘇梅,安小小嘿嘿一笑。
“俞師叔,我老師的意識是說你老婆可真木奉”
一腳油門還沒踩下去,安小小就被一口梅菜扣肉堵住了嘴巴。
看著幾個小輩尷尬的樣子,俞念恩哈哈一笑,擺了擺手;
“不開玩笑,反正那個時候我們這些駱駝跟你母親沒有多少交集。當時為了照顧老勺頭,我們那個后勤隊一共就我們三個人。但是后來隨著前面的戰事吃緊,物資吞吐量加大,后勤隊里又來了些人。因為我和你李叔都是被發配的關系,這幾個人也都不是什么正經貨色。”
俞念恩緬懷一笑,目光落在了那份豬肉酸菜燉粉條上,嘆道;
“龍江省的王連峰,一米八十多的大個子,據說在家一頓飯能吃十個饅頭的主兒。因為家里邊孩子多,吃不飽飯才到部隊當的兵。當時前線物資緊缺,加上后勤隊沒有牲畜機械只能靠人抗人運的,陣地上除了好運送的餅干幾乎啥都吃不著。可是那個時候前線還特別缺水,壓縮餅餅干吃多了人渴的不行,甚至有的時候能引發脫水。這小子餓的不行,就在陣地上下了個套子想著套點野味。結果沒成想,他們營長晚上帶著偵察連去前線搞偵查的時候一腳踩套上了,差點沒把門牙摔下來。查清了是這小子的手筆之后,直接就讓他們連長給踹到后勤隊來了。”
說著,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份水煮羊肉上。
“李康德山西人,一頭卷毛長得跟個山羊似的。這小子十足的敗家子,好賭。沒到部隊之前耍大錢把他家二十多只羊輸了個精光,差點兒沒把他爹氣死。到了部隊之后也不消停,用特么竹片片做了一副牌九,跟貓耳洞里設局。有一次大晚上耍的太上頭,喊的二里地都能聽得見,把師長都給驚動了。寫了一萬字的檢討全連朗讀之后,讓他們政委又給送到了后勤隊勞改。”
似乎看到了曾經的戰友一樣,俞念恩咧著嘴忍不住樂,他的目光又轉到了那份東坡肘子上面;
“四川佬劉滿倉,倔的跟頭叫驢一樣。他們排長派他去挖坑道,這小子挖了一半兒YNR打炮,咱們這邊的炮兵也往回打,結果第一輪試射把他挖的坑道炸塌了。這小子等打完了仗直接跑到炮兵團,把人家炮兵兄弟好一頓揍。連長讓他給人家道歉他死活說自己沒錯,差點兒沒讓部隊直接給退回家,哈哈、”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大盤雞上。
“奎尼圖艾迪,夏哈普。他娘的當初我記這個新疆佬的名字記了三四天,背課文都沒這么認真過。當時我還說,我就叫他夏哈普行不行,他說不行。他們新疆取名第一個名是自己的,第二個名是他爹的。他爹才叫夏哈普,他自己叫奎尼圖艾迪。繞嘴不繞嘴你說?五月份那會戰斗少,各連隊都在貓耳洞里蹲著,一群臭小子閑的蛋疼,拿新疆佬的長相開玩笑,說他長得想美國鬼子。結果這新疆佬二話不說就拎跟棍子跟人家拼命,差點兒沒把人家腦袋打放屁了。”
說到大盤雞這,俞念恩和李世信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家老爹不往下說,俞思故撓了撓腮邊,問道:“爸、這還有一道菜呢?這人是怎么回事?”
見俞念恩樂的合不攏嘴,李世信呵呵一笑,指了指那份紅油干豆腐。
“重慶人孫聯合,就是差點兒被老奎揍出腦漿子內個”
在俞家三兄弟的驚愕中,李世信笑道:“你們不知道當時部隊的風氣,那個時候還沒裁軍,部隊里的干部普遍受教育程度都不高。行事風格也都野的很,像這種一個班的戰士掐架,一般都不給什么批評教育。直接把倆人綁一起,啥時候倆人看彼此看的膩味了不想打了,再給他們倆分開。可是老奎和孫聯合倆人誰也不服誰,綁起來之后還往一起咬。他們排長沒轍,直接在督導隊那拿了一副手銬,給這倆家伙拷在一起送后勤隊來了。這倆人就跟連體嬰兒似的,偏偏和誰也不服誰,在一起掐了兩個多月。哈哈”
聽到李世信為兒子們解釋,俞念恩點了點頭。
“沒錯。那個時候想想,真他娘的有意思。后援隊里八個人,都是各個師里面的刺兒頭,聚在一起天天跟演相聲似的。老勺頭天天恍恍惚惚,見人就管人家叫兒子。
王連峰從早上到晚上嚷嚷什么時候開飯,劉滿倉遇到什么事兒都較真,跟誰都掐。李康德天天琢磨著從這八個窮鬼身上贏點兒啥,老奎和聯合倆人一眼看不住就滾一起去了,嗨呀到最后想想,還真就我和你李叔兩個,算是正常人。
那個時候是真他娘的累呀,一天從物資處往前線跑四趟,早上天擦黑就起來,送完彈藥送物資,送完物資還得送兩趟水。去的時候抗箱子,回來的時候還得抗傷員。有的時候恨不得就往地上一躺,睡球他一整天。”
俞念恩的感嘆,讓李世信胸中不斷翻涌的情緒,再也壓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