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柏雖仍未見人,但對方如此有禮,不禁大生好感,同時心頭不由得泛起猜測,或許這人也是個飛來飛去的江湖高手,否則尋常人那里會這么晚跑到山神廟來。
只是如果是江湖高手,那就應該會輕功才對,自己又怎么會聽得到腳步聲呢?
還未待他將這些疑惑思考完畢,便見廣渡大師雙手合十,平和的回應道:“佛門常開,廣渡有緣,往來是客,豈有先后之別?施主請進。”
對方哈哈一笑:“有意思,有意思,竟有佛門高人在此。”
話語落下,已有一人大步入廟。
韓柏一看,嚇了一跳。
只見來人身形雄偉,足有六尺以上。
但面容丑陋,一雙黃眼似醒似醉,手比普通人長了最少二至四寸,肩上搭著一只黃鼠狼,早已斃命多時,背上負著柄長劍,肋下有個小包袱。
那人環目一掃,嘆息道:“我還是要走了。”
廣渡大師和韓柏齊齊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臉絕不相稱的雪白牙齒,道:“我原本打算在此為肩上這畜生蛻皮開膛,燒烤送酒,謀求一醉,但這等事豈能在大師面前進行?”
廣渡大師微笑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里頭,兄臺如此美食,怎能不讓和尚分一杯羹?”
那人面容一正:“佛門戒酒戒殺,大師又有何看法?”
廣渡大師淡然自若道:“有生有死,既有輪回,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兄臺殺此黃鼠狼,似乎造了殺孽,但換個角度看,卻是助他脫離畜道,假若來世輪回為人,它還要感謝你呢。”
夏云墨這是淡淡道:“六道輪回,眾生平等。畜生長于天地,萬類霜天競自由。人生于世間,有的人榮華富貴,有的人卻長隨苦難。其中優劣,難較高低,唯有飲者自知,人道也未必高于畜生道。”
廣渡大師面容一肅,道:“弟子佛法有限,請圣佛責罰。”
“圣佛?”
來人倒是微微吃了一驚,這廣渡大師一看就是佛門高人,為何對眼前這年輕人如此尊敬,還稱他為“圣佛”?
“是精神秘法?”
來人乃是是當世天地最為頂尖的人物,見多識廣,武功高絕,很快就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他眉頭微微一皺,待要說話,便聽夏云墨解釋道:“我要救這受傷的小子,雖然也是貪這小子身上的某件東西,卻也絕對是合則兩利的事情。老和尚不允,不得已動用秘法,浪兄切勿見怪。”
若是其他人發現異常,夏云墨理也不理,揮揮衣袖便打發了。
但來人卻不得不讓他鄭重對待。
因為此人是黑榜之首,天下第一劍客,唯一能與魔師龐斑正面抗衡的絕代人物,“覆雨劍”浪翻云。
黃易的武俠江湖中,從來不乏精彩艷艷,才情絕世的風云人物。
而在這些風云人物中,首推無上宗師令東來,而第二個就該是覆雨劍浪翻云,其余之人都要遜色不少。
龐斑、向雨田等人雖都是宗師人物,完全有破碎虛空、羽化飛升的可能性。
但說到底都還是師法前人,借助戰神圖錄、道心種魔大法、邪帝舍利這些秘籍異寶,才將自身的武學推進到一個巔峰的境界,從而進入仙門。
而浪翻云這震鑠古今的絕代劍手,在沒有師父指路的情況下,自學成才,師法自然,師法天地,寄情洞庭湖,領悟無上劍法,最后在決斗中破碎虛空而去。
至于無上宗師令東來,這人比起浪翻云都還更勝一籌。
浪翻云以“洞庭湖”為師,令東來卻是自學自悟。十絕關內閉死關,以己證道,硬生生的堪破了最后一著,飄然而去,簡直不可思議至極。
夏云墨武學天賦不俗,絕對擔得起天才二字,但若與浪翻云、令東來一比,也只能自嘆不如。
在經歷了“大明世界”后,夏云墨實力已更上一層樓,臻至宗師境界。至于是不是浪翻云的對手,這還得需要打了再說。
只是他現在一只手按在風行烈胸口,行動不便,且現在是吸收魔種的關鍵時刻,決不能掉鏈子。
浪翻云皺了皺眉頭,旋即心念一動,便察覺到了夏云墨與風行烈之間的奇特聯系,氣機相互轉化,也不由得信了幾分。
浪翻云又問道:“敢問朋友姓名。”
夏云墨道:“云翻墨涌,夏至澤國。本座夏云墨,明宗宗主。”
“明宗宗主?夏云墨?”
浪翻云心頭有些疑惑,卻是從未聽聞過這么一尊人物,他微笑道:“夏兄被稱為圣佛,佛門講究眾生平等,不知我該不該為飽腹吃了這黃鼠狼。”
夏云墨笑道:“世間法則,無非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浪兄比他強,吃了它自然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當然,本人絕不主張肆意殺生。浪兄是為了飽腹而殺它,取之有道。但若是為了某些變態的興趣,殘忍的虐殺,就是大大的不該。”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當真是至理名言,當浮一大白。”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你們兩位都答得好,這左邊的狼腿是和尚的,右邊的浪腿是夏兄的。”
他坐了下來,將黃鼠狼丟在地上。
“錚!”
但聽得一陣龍吟,浪翻云背后的長劍出鞘。
山神廟中其他三人眼睛同時一亮。
這把長劍比一般的劍要長很多,劍身狹窄,但精芒閃爍,令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一看便知是好劍。
“今日我就請三位吃狼肉。”
浪翻云手持覆雨劍,用劍為狼去皮拆骨。
韓柏心想今天遇到的事,也一件比一件離奇,要說說出去,恐怕韓府的下人都沒有人信。正想著如何脫身,但轉眼間便被浪翻云的動作吸引。
那名震天下的覆雨劍長達五尺,本應極不方便做屠刀之用,但在浪翻云近乎魔術般的動作下,覆雨劍優雅而有節奏的前彎曲后轉,忽上忽下,黃鼠狼就好似冰塊化水般解體,不一會就成了一份份切割整齊的肉塊。
夏云墨也在看浪翻云,既看他的劍,也看他的手。
浪翻云外貌粗獷,形容丑陋,可他的一雙手卻是雪白纖長,宛如一塊精心雕琢而成的羊脂美玉,沒有絲毫雜色,就算是女子見了,只怕也會生出慚愧之感。
可這樣的一雙手,卻偏偏是世上最可怕的一雙手之一。
只要浪翻云愿意,隨時都可以用這樣的一雙手,在整個中原武林掀起無邊驚濤駭浪。
狼肉處理完了,浪翻云站起身子,看也不看,手一動,劍就回到了背后的劍鞘后。不聞半點聲息,就像長劍是有眼睛的長蛇,會找路回自己的洞穴。
廣渡大師長嘆一聲:“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浪翻云喟然道:“高高低低,無能有能,也不外如是。好了,你們在此稍等一會,我這就去取一些柴過來生火,好好吃他一頓。”
韓柏出言表示愿意幫手,浪翻云卻早已邁出門外,轉瞬消失不見。
剩下廣渡大師、韓柏、夏云墨和躺在地上的風行烈,以及燒得噼啪作響的紅燭。
不多時,廣渡大師眉頭一皺道:“又有人來了。”
韓柏這次運足耳力,卻一點聲也聽不到。
驀然風聲呼嘯,一卷風從門外吹了進來,燭火倏的轉細,登時廟內一暗。
燭火變得光亮起來,而廟宇中已多了里兩個怪人。
這兩人一人穿黑袍,一人穿白袍,相貌別無二致,一眼瞧上去似乎是少年,年齡并不大。但細看下去,又覺得暮氣垂垂,如若耄耋老人,給人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兼之兩人面色煞白,神情淡漠冰冷,還有這詭異無比的出場方式,一時間韓柏還以為是地獄中的黑白無常來勾魂索命了。
穿黑袍的怪人瞧了躺在地上的風行烈一眼,冷冷道:“不知幾位是何人?為何要管這件事?”他的語氣冰冷淡漠,似沒有一點感情。
廣渡大師佛號一聲:“老僧“凈念禪宗”廣渡,風行烈施主和敝派淵源深遠,可否放他一馬?”他一開口就將武林兩大圣地之一的“凈念禪宗”抬了出來,是因為看出這兩人著實小可。
白袍人漠然道:“縱然凈念禪主親臨此地,也難以改變風行烈的命運。”他的聲音與黑袍人相反,低沉沙啞。
狂風再起!!
燭火立滅,四周所有光亮再次消失。
砰!砰!砰!
黑暗中,勁氣碰撞,似已有人交上了手。
緊接著,紅燭燃起,光明重現。
廣渡大師口中吐出一口鮮血,面色慘淡無比,顯然是吃了大虧。
白袍客冷冷道:“大師,你絕不是我們的對手,這件事還是不要插手。”
廣渡大師嘆息道:“想不到跟隨魔師龐斑隱居不出的黑白二仆竟親臨人世,廣渡幸何如之,有緣得遇。”
龐斑的魔師宮威震天下數十載,宮中高手無數,其中最出名的幾個高手中,便包括這“黑白二仆”了。
不止因為他們的修為精深,功力深厚。還因為兩人一直跟隨在龐斑身邊,幾乎形影不離,只要見他們二人,那么龐斑多半也就在附近,他們也就成了龐斑的招牌。
這次龐斑派遣黑白二仆出來追殺風行烈,可見此事的重要性。
黑白二仆面容沒有絲毫變化,但廣渡和韓柏均知道他們隨時會再次出手,就如同他們先前突然出手一般。
韓柏雖未聽過魔師龐斑的名字,只知這黑白二仆連江湖地位崇高至極的“凈念禪宗”也不放在眼力,顯然他們的主人龐斑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氣氛漸漸凝滯時,一場生死之戰就要爆發,夏云墨忽的開口道:“廣渡,回來吧。”
廣渡口喧佛號,緩緩退至夏云墨身邊。
黑白二仆面帶驚異之色,他們雖也瞧出了夏云墨的不凡,但實在想不到他竟有這般大的面子,竟能號令凈念禪宗的廣渡和尚。
“醒來。”夏云墨望著廣渡,目光閃了閃。
廣渡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心神恍惚。待再清醒時,先前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在腦海中回想,以他的佛學修為,也是一陣悚然,忙的退了幾步,駭然變色道:“夏施主,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懂得如此魔功?”
夏云墨淡淡道:“這是無上精神秘法,老和尚不要亂說。”
廣渡道:“你……”
他還要再說,夏云墨卻隨手將風行烈仍給了他道:“好了,風行烈還給你了,借了你一個身受重傷的病秧子,還你一個武功高強、活蹦亂跳的武林高手,你賺大發了。”
廣渡接過風行烈,探了探脈,不由得露出驚訝之色。
果然,風行烈身上中那陰寒無匹的真氣已經消失殆盡,傷勢近乎痊愈。雖然身體有些虛弱,但只需再休息一段時日,便是生龍活虎。
可是……
這怎么可能?
風行烈身上的那一股陰寒無匹的真氣乃是傳聞中的“魔種”,而這“魔種”還是古今魔門第一人的龐斑種下,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驅逐的干干凈凈?
此時,夏云墨的丹田之上,有兩顆縮小了無數倍的星辰。
其中一顆炙熱無比,時不時的噴發出道足以融金煉鐵的烈焰,四周更有三足金烏環繞飛舞。
另一顆清冷孤寂,有著無盡的森寒。除此外,在這個星辰上竟還有一株晶瑩剔透的掛樹。
這兩顆星辰自然就是日輪和月輪。
夏云墨吸收了數個武學世界的武學精粹,終于將燭照幽瑩統御萬法經的第三層推演出來,而日輪和月輪也得到了提升。
此時,日輪分化出一道炙熱的太陽真氣,和月輪上分化成的一道太陰真氣,兩道真氣互相結合,陰陽并濟,如同一個牢籠,困住了一團陰寒無匹的真氣,任由這團真氣如何沖擊,也無法突破。
這一團真氣是夏云墨利用吸星大法從風行烈身上吸收出的魔種,他就是想要借此這一團魔種,與域外天魔的武功結合,創出一門新的“種魔大法”出來。
夏云墨目視著黑白二仆,淡淡道:“你們要找風行烈,無非是因為他身上的魔種,如今,他的魔種便在我身上。嘿,如果想要取走,盡管來拿吧!”
日月真氣形成的牢籠放開一絲缺口,讓一縷魔種溢散出來。
魔種的力量與魔念結合,霎時間,夏云墨整個人的氣質就是一變。
他整個人生出一股邪魅的力量,肌膚晶瑩透徹,神色淡然,雙眸古井無波,仿佛看透了世上的一切事物,竟與龐斑有三分神似。
黑白二仆對視一眼,他們明白,夏云墨的確吸收了“魔種”,成了他們新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