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成立后,孫秀林帶來的那十幾名讀書人也分到了諸部。有了諸部參與各個事務,尼堪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尼堪的親衛隊擴大到了三百人,除了以前的一百人,又從常備軍里抽調了兩百精銳,親衛隊配備短銃、弓箭、騎刀、長刀,可騎戰也可步戰,是一股非同小可的力量。
這樣的力量尼堪自然不會讓他們僅僅為自己看家,阿林阿調到呼倫城的工地附近主持那三千新的常備軍的日常訓練后,尼堪便讓熟悉貝加爾湖一帶的孫傳宇掌管這支精銳。
除了保護自己,這支軍隊還擔負著探查四周敵情、民情的重任,也肩負著不時化妝下去探查民情、官情的任務,說白了,尼堪準備將這支力量打造成一支能里能外的安全、情報、偵查于一身的綜合性隊伍。
這支隊伍,由夜不收出身的孫傳宇帶領是最合適不過。
何況,此次來到林中,孫傳宇將自己的家眷也帶過來了。
尼堪在赤塔的大院有四進,第一進最大,是親衛的住處,馬廄、伙房所在,第二進是尼堪日常辦理公務的場所,也是六部所在,如今刑部空懸,也就是五個衙門辦事的地方,第三進是尼堪的下人,包括阿茹娜、格根塔娜陪嫁的丫頭、下人居住的地方,孫傳宇一家也住在那里。
也就是說,孫傳宇不僅是親衛的頭目,還是尼堪的大管家,當然了,一般的對內事務,都是他的老婆王氏在打理。
第四進,便是尼堪的住處,除了他四個老婆,布耶楚克、小根特木爾也住在那里,后院的主人,除了尼堪,就是布耶楚克了,實際上日常是由布耶楚克在打理。
不過自從與阿茹娜成婚后,尼堪便很快發覺一事。
出身蒙古貴族的阿茹娜、格根塔娜兩人到底與其他人不一樣,處理內外事務頗有些章法。
特別是阿茹娜,她年紀與尼堪差不多,她的母親可是一個哈薩克部落小酋長的女兒,當時這個酋長還是處于和托輝特部的管轄之下。
由于這一層原因,阿茹娜竟然精通蒙、突厥、漢三門文字的讀寫,喀爾喀地方大多信奉藏傳佛教,也就是喇嘛教,不過阿茹娜的母親卻是一個天方教徒,如此,阿茹娜對天方教也有一些了解。
不幸的是,估計是藏傳佛教與天方教實在差別太大,在阿茹娜十歲那年她母親便郁郁而終。
不過在她慢慢長大后便很快顯示出了聰明的一面,她不僅能與哲布尊丹巴討論佛經,還能與流落在在部落的漢人士子討論詩詞歌賦,同時喀爾喀三部內部的法典雖然名義上是由碩壘、袞布、素巴第編成,實際上阿茹娜在里面居功不小。
那時,她才十四五歲。
遵從父親的意思嫁給林中的尼堪,阿茹娜一開始還是有些不樂意的,一想到林中,她不禁想到了直接將獸皮披在身上,渾身腥臊的野人部落,就算是部落里的大酋長也好不到哪兒去。
由于尼堪經常不在家,阿茹娜慢慢地養成了將所思所想記錄下來的習慣,按照尼堪的說法,這叫日記。
……
“×年×月,入冬第三日,第一場大雪正好落下。”
“就要與傳說中那人成婚了,按照父親的說法,那可是一個長相不俗的人,按照父親的標準,所謂長相不俗就是像他這樣身形粗壯、孔武有力之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按照蒙古人的看法,林中之人更為粗俗,更為野蠻,平素也稱之為‘蠻夷’,呵呵,邊墻以內的漢人稱呼北方的牧民為蠻夷、胡人,蒙古人也來這一套”
“……”
“此人甚是可恨!沒想到他的大婚竟然一氣娶了四人,這個卻是父親沒有提及的,難道堂堂車臣汗的女兒只能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又想到姐姐在十五歲時嫁給了和托輝特部一個年約四十的老臺吉,我這心稍稍有些平息了”
“終于等到那人了”
“我坐在屋子里,已經等了大半天了,夜色也已經很深了,不過屋子里有暖炕,屋子中間還燒著聽說還是此人發明的爐子,我心里既忐忑又興奮,漸漸地,身上也熱起來,不由將白貂大衣脫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人進來了”
“門簾是用三層堪達罕皮子縫制的,掀開時進來一股強烈的冷氣,我輕輕抽了抽鼻子,嗯,還有燒酒的味道”
“現在能進這個屋子的不用說便是我今后要長期伺候的男人了,蒙古兒女,不像漢人有那么多講究,我大起膽子抬起頭看向那人”
“‘咣當’,我手中的暖婆子掉到了地上,不過我卻渾然不覺”
“長生天啊,真主啊,那是怎樣一個人物啊”
“戴著一頂蒙古人常見的黑色的纏棕大帽,大帽的一側扎著一朵紅布做成的紅花,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一雙溫和的眼睛,眼睛略顯細長一些,與細長的眉毛倒是天生一對,鼻梁高聳,嘴唇薄薄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哼!這廝也在毫無顧忌地瞧向自己”
“面龐稍長,皮膚白皙,天吶,竟然有男人長著如此白皙的皮膚,不過凸起的棱角還是彰顯了他剽悍的一面”
“身材在蒙古人里面算是高大的了,不過卻不像父親以及幾個兄弟那樣粗壯、肚腹凸起,整個身形顯得異常挺拔,令人聯想到一桿筆直的長槍”
“大帽下面系著一根紅色的絲帶,與他那白皙的皮膚倒是交相輝映”
“穿著一身漢人士子常見的紅底鑲藍袍,鑲藍袍里面的白色棉質的內衣露在外面”
“腰間還掛著一柄長刀,哼,這廝在洞房之夜竟然還帶著兵刃,難道自己還會對他圖謀不軌?”
“就這樣,我與他相互對視了很久,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你笑什么?’我問他,那人說道,‘不瞞你說,索倫人的兩位我大小都熟悉,蒙古人的兩位我卻一概不知,別說,還真有點忐忑’”
“‘忐忑?’,他說的是漢話,我的漢話雖然也還湊合,不過還沒有達到他這樣的程度,當然了,如果將這兩個字寫出來我還是知曉的”
“‘算了’,那人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夜深了,我倆歇息吧’,我一顆心此時又開始猛地跳動起來,那人卻是好整以暇,‘洗過澡沒有?’”
“‘洗澡?’,天吶,此人竟然要在如此寒冷的天氣洗澡?說實在的,蒙古人一年上頭也洗不上幾回澡”
“‘沒洗?’,那人突然有些惱怒,不過很快又溫言說道,‘還是洗一洗吧,到我這里來,今后要勤洗澡,我這就讓人燒水,等會兒我幫你洗’”
……
“×年×月,大雪后第三日”
“這幾日,我是幸福的”
“不過一想到他還有三個福晉,我這內心始終不太得勁兒”
“這日,他又來了,原來是招呼我等姐妹幾個,還有他的妹妹一起出去賞雪,虧他有這個閑心,漠北的冬季多在半年以上,大雪小雪不斷,有啥好欣賞的,不過一想到唐代那幾位詩人書寫的詩句,我還是跟著去了”
“三天的大雪過后,呼倫城外面一片茫茫,遠處的大山、森林也籠罩在一片銀色里面,這樣的景色我已經看了十幾年了,沒覺得有什么新奇之處”
“沒想到此人回家后便填了一首詞,詞是用顏體寫就的,加一些草書,顯得既有風骨,又有意趣,想不到這人竟然還有一手好字”
“唉,還是漢字好一些,寫起來好看,不像蒙古、突厥文字,怎么寫也談不上好看”
“這還是其次,他填的這首沁園春.雪我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好大的氣魄,好大的的口氣,既然將蒙古人視為天神一般的成吉思汗寫作‘只識彎弓射大雕’,若是被父親他們知曉了,非得與他理論理論才行,保不準還會起沖突”
“‘這不是我寫的’,沒想到他居然承認這不是他自己的創作,‘那是誰寫的?’,我趕緊問他,他卻搖搖頭,‘此人是我大小就仰慕的一位大英雄、大才子,你不可能知曉’”
“我在腦海里搜索了無數遍,渾沒有發現有誰寫過這樣的詞句,便向他繼續追問,他卻繼續搖搖頭,‘此人空前絕后,我也是偶然得到他的抄本,卻沒有留下姓名’”
“我頓時就問他,‘那你如何知曉他是大英雄、大才子?他卻笑了笑,‘這還不簡單,仔細琢磨這首詞不久知曉了?’”
“我正準備繼續纏著他問,他卻將話題岔開了,他問我,‘阿茹娜,你精通佛教、天方教經義,又讀過漢家典籍,在你看來何種教義更有道理,更合適在百姓中傳播?’”
“此事我倒是仔細尋思過,想了想便說道:‘佛教失之軟弱,天方教過于激進,看來看去,還是漢人的儒家典籍宣揚的中庸一些’,他卻笑道,‘這是自然,中庸本就是儒家之核心’”
“‘那我們的薩滿教呢?’,這時布耶楚克插話了,對于薩滿教我也不陌生,父汗在登上汗位之前還偷偷按照薩滿教的儀式祭拜過天地,在蒙古人心中,薩滿教與佛教其實是并存的,在普通牧民心中更是如此”
“‘呵呵’,他繼續笑著,不過很快便肅容說道,‘那是一種直接滌蕩身心、直擊靈魂深處的東西,在薩滿們施法的高.潮時分,我能體會到此時山川河流、祖先、長生天都融合在一起,我自己也恨不得化成山川河流直接與長生天對話,將自己的想法、煩悶、罪孽一股腦掏給她,任由他滌蕩、警醒、呵斥……’”
“我們幾個都有些醉了,這些話語無論是在大漠,還是在林中都很難聽到的,他是漢人,又在林中長大,沒聽說他有什么名師指點,不過卻胸含錦繡、談吐不凡”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一個如此俊雅又有力量,如此卓識又深不可測?這樣的人,莫說在大漠、林中,恐怕南邊的大明也很少見,他既有草原林中人的剽悍,又有草原人的豪邁,還有漢人的精細”
“何況,他對我等幾個都是一視同仁,完全沒有上下之別”
“長生天啊,真主啊,請救救你淺陋的信徒,請你告訴我”
“他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