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慧、楊春兩人便是墨爾迪勒城頭兩號人物,嚴格區分的話,王文慧管行政,負責核計、采購木料、船釘、油漆、石灰、船帆等物,并監督造船的進度,而楊春則是大匠,負責監理造船的過程。
兩人面前擺著一張圖紙,那是尼堪畫給他們的。
“大人”,這時楊春說話了,以前在通州時,王文慧便是他的上司,不過中間隔了戶部的官員,現在倒是可以直接對話了,“這就是以前漕河上跑的兩層甲板的鳥船,無非是將圓圓的頭部改成尖型而已”
“改成之后,底層依舊作為壓艙石所在,中層住人,亦可安置槳位,首層甲板有三根桅桿,不過大汗給我等畫的卻是橫帆的模式,前帆還是紅毛夷的三角制式,小老兒也見過,就是不知曉這些帆位的支架、索具如何操作,需要細細琢磨一番才是”
王文慧直直地看著他,“你有把握?”
楊春點點頭,“尚需細細琢磨一番才行,與我等縱帆相比,此等帆型確實吃風飽滿,加上前后兩舵,在無風的時候也能緩慢前行,裝人的話估計五十人不在話下,裝東西的話至少也有兩三百料”
“可大汗說還要配上火炮,還給我等畫了炮位的進出與布置圖”
“這可得要細細思量一番才行,以前大明的船只間或也有設炮,不過數量很少,如是像大汗要求的這樣,則只能安排在住人的地方,甲板的厚度也要經得起火炮的折騰,若是用在水戰,船幫的厚度也要考慮”
“要不先建造一艘出來試試看,若是入了大汗的法眼,這以后便簡單了”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反正如今先要準備木料,聽說烘干木料的磚窯也才剛剛興建,一切不用太著急”
“船料你不用擔心,本官這幾日到處走了走,好家伙,到處是高大筆直的樹木,莫說建造這些普通河船,就算是在海上跑的大船也使得,大汗要造戰船,就多用杉木吧,樺木、松木就用在小船上”
“那船釘、油漆等物?”
“無妨,船釘這里就可以制作,我看過,質量還高過佛山的,你將尺寸說給工部的人就行了,至于油漆,沒想到大汗竟然儲藏了這許多,首批十艘船只肯定夠了,就是船帆,也罷,用兩層麻布縫制,再刷上油漆,勉強湊合用了,要說船帆,還得是松江專用的船帆,可惜”
“……”
“……”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楊春便離開了,只留下王文慧一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偌大的主間。
一盞青燈,將偌大的房間映照地朦朦朧朧的,王文慧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爹娘,眼角也浮現出了淚痕。
“爹娘啊,何苦要將孩兒送到那非人的地方……”
他心里長嘆一聲,他可不像楊春,那是一家子過來的,何況以前他一家都是賤籍,如今卻是自由身,還是大汗青睞的人物,雖然是漠北苦寒之地,這心氣兒終究是不一樣。
而他就不一樣了,孤苦伶仃的,離開了陶文和皇帝,他什么也不是,而眼前這位“大汗”,似乎也并沒有使用內官的跡象。
難道自己就要在船坊里孤苦一生?
“篤篤篤”
王文慧正在黯然神傷時,大門突然敲響了,他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坐直了身子,“進來吧”
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進來三個人。
王文慧一見中間那人趕緊起身迎了上去,然后“撲通”一聲跪下了。
“墨爾迪勒船坊主事王文慧見過大汗,見過尚書大人”
原來是尼堪到了,他身后跟著工部的孫道成,還有一位少年,面紅齒白的,服飾與王文慧倒有七八分像。
尼堪含笑著將他扶起來,又將那位少年介紹給他。
“文慧,這位是張文俊,原本在三屯營監軍,聽說還是你的姨表兄弟,也被建奴擄到了北地,本汗正愁著無處安置,一想到你們都通文墨,又是親戚,干脆給你帶過來了,就跟著你在船坊做事,也好有個伴兒”
這時張文俊、王文慧又跪下了,“多謝大汗體諒”
兩人臉上都掛著淚珠,尼堪掏出一塊帕子,給兩人抹去淚水。
“可惜你兩人都是……,否則還可以給你們尋一門親事”
……
呼倫城外,吳應龍正跟著牧仁在操練火槍。
吳應龍,原本是遼東孫得功手下的一名軍卒,跟著孫得功投降努爾哈赤時吳應龍才十六歲,加入建奴的隊伍后立即因為身量未足的原因被淘汰了,最后被發配到阿濟格的旗下做了一名阿哈,由于他是孤兒,便直接賜給了阿濟格手下一名牛錄額真。
幾年后吳應龍漸漸長成,身形也慢慢長開了,也是那名牛錄額真旗下一名種地的好手,不過由于這兩年遼東“大饑”,餓死的漢人農戶不在少數,吳應龍在牛錄額真家里稍好一些,也不過是一日一餐,勉強沒有餓死。
這次跟著牛錄額真南下劫掠,也就是備著準備挖壕溝、填壕溝用的,沒想到由于戰事順利、虜獲甚多,這劫掠的日子倒是比在遼東好過,俘獲了新的阿哈以后,他們這上萬的“老阿哈”一時便成了難得的“人上人”,具體負責看管那兩萬俘虜。
沒想到……
吳應龍倒是逆來順受的脾性,見漠北的索倫大汗讓自己當兵,倒是應了他許久的心思,以前在孫得功手下當兵,那是因為家里是世代軍戶,頂了老爹的缺才進去的,當時由于身型單薄,著實受了營里軍將不少欺辱,如今又回到軍營里,吃得好、穿得好,練得不好也只是懲罰加練。
聽說最終還是要淘汰兩千人,不過這兩千人要不是去工坊、便是去礦上,還是“護衛隊”的身份,并不是一味的苦力。
這日子可比在建州老爺們手下快活多了。
吳應龍今年二十五歲了,還是孑然一身,聽說練得好的百夫長以上可以與營里的女人成親,他有從軍的底子,加上務農的耐性,很快便從五千人中脫穎而出,被任命為十人的小隊長。
十人長,離百夫長也就一步之遙。
吳應龍練得更勤了。
到八月份的時候,吳應龍如愿成了三千常備軍里的一員,還如愿升任了百夫長。
有人歡喜有人愁。
南楚有些失落。
說實話,若不是被尼堪擊敗,被納入巴牙喇護軍后,葉赫部的往事幾乎在南楚的記憶里消失了,部落之間互相征伐、吞并的事情在東北也屢見不鮮,任何一個大的部落無不是從一個小部落開始的。
南楚當時愿意向尼堪投降,自然還是為了活命。
可自從來到了呼倫城,阿斯蘭汗并沒有表現出對他們這千余原海西四部女真人特別信重的跡象,包括自己在內,還是以往的裝束,以往的武器,薪俸、前程,大汗只字未提。
在遼東,南楚可是三等男爵,在鐵嶺附近有一處莊子,有整整一個牛錄的旗丁在自己的麾下,根本不用操心糧食奉養的事。
如今倒好,裸身來到漠北,丟了前程不說,還可能連累了族人。
不過這些南楚也不好意思提出來,他可是看出來了,阿斯蘭汗一切規制完全與大金不同,與明國也不同,這樣到底好不好他也說不上來。
聽說阿斯蘭汗的大手如今已經伸到了大興安嶺以東,原本屬于科爾沁右翼的地盤,而大金與科爾沁部落卻沒有絲毫反應。
難道大金已經衰落到如此程度了?
上次青城一戰南楚也大概打聽清楚了,大金除了兩藍旗以外,其它各旗損失慘重,不過加上兩藍旗,在遼東依舊有四五萬精銳。
四五萬,若是全體出動,估計阿斯蘭大汗也耐活不得——話又說回來,青城之役阿斯蘭汗他們只有萬余人,面對的卻是建州女真、蒙古諸部騎兵超過六萬人!
雖然阿斯蘭汗占了出其不意以及火器的優勢,不過以萬余兵力大破六萬余精銳無論如何都稱得上奇跡。
不過,占了這么多地方,沒有一個核心的、完全忠誠于阿斯蘭大汗的部屬,能持久嗎?
在他眼里,老奴設置的八旗制度完全是幾百年不遇的天才之舉。
南楚的大營設在呼倫城北面,隔著海拉爾河與城池遙遙相對,海拉爾河上如今已經架起了一座木橋,往來交通倒是無虞。
遠遠地,從呼倫城那邊過來了幾騎。
南楚在自己帳篷外面候著,只見一人是阿斯蘭汗麾下負責戶部事宜的哈爾哈圖,另一人則沒有見過,一副突厥人的模樣。
“南楚將軍,大汗去東邊去了,有些事他委托我同你分說一下”
“其一,我軍常備軍的薪餉最近幾日剛剛議定,百夫長以上人員有薪餉,你是千夫長,比照建州那邊相當于甲喇章京,定為月俸二十兩,糧食五石,食鹽五斤,呼倫城兩進宅子一套”
“其二,嘿嘿,將軍,這位是大汗的舅舅,安加拉部的哈拉達烏熱斯”
南楚趕緊向那人行了一禮,烏熱斯笑道:“將軍能棄暗投明,實屬尼堪之幸,本人膝下有一女,今年十六,將軍若是不嫌棄的話……”
南楚腦子還在盤算那千夫長的待遇,算來算去覺得也比那邊差不了多少,陡然聽到烏熱斯這么一說,趕緊向他跪下說道:“岳父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南楚伏在地上的時候,心里面自然知曉這一切都出自于尼堪的安排,自是有些感動,忍不住抽泣起來,肩膀也是一動一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