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人影也闌珊。
石板小路的盡頭是巨木梧桐,那高挑人影立于樹蔭下,語氣中似乎滿是不善,充滿了對杜十娘的嘲諷。
惡人言語中撲面而來的盡是利劍,在杜十娘那滿目瘡痍的心上狠狠插了下去,鮮血四溢。
聽說。
李公子。
這里面有很多信息。
杜十娘臉色蒼白。
已經傳開了,他……果真是不念任何情誼。
也該是這樣。
杜十娘臉色微變,一滴水漬自面上滾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杜十娘卻沒有理會那樹下人影,快步往自己的小樓走去。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絕不是在逃避。
“唉!十娘你等等我!”
那人并未想到杜十娘沒有受到刺激,見到杜十娘轉身,立馬追上去,擋在杜十娘面前。
火光下那是一個女人,眉間緊蹙,美目風情不下于杜十娘,媚色更勝幾分,相比于此時狼狽滿滿的杜十娘,眼前之人要高貴許多。
一襲火紅色長裙,十分的美麗,只是令人費解的是,女人的衣服染了不少的濕氣。
她氣喘吁吁停在杜十娘面前,說道:“你、你怎么不理人。”
杜十娘被攔了路,腳步沒有絲毫放緩,紅衣女人便只能讓開道路。
杜十娘走了幾步,回頭說道:“四閑,去請醫家先生來,這丫頭可能是染了風寒,我先回樓里,你動作快些。”
那一張布滿汗水的面容上盡是認真與毋容置疑。
石閑傻站了好一會,眼看著杜十娘一個轉彎后消失不見,這才回過神來,用力跺了跺腳,濺起青石板上的些許塵埃。
“誰是四閑啊,說了我叫石閑。”
還有……那姑娘是誰?
石閑轉身對著陰影中勾手,問道:“翠兒,你當真看到十娘帶著包袱出了園子?”
侍女翠兒用力的點點頭,說道:“哪敢欺瞞石姐姐。”
石閑又問道:“方才十娘背著的那青衫姑娘你以前可見過?”
翠兒說道:“回姐姐,沒見過。”
石閑沉思,心道剛知道帶著包袱出門,她還以為十娘受了刺激要離開望海店呢,沒成想卻撿了一個姑娘回來,話說她真的受到刺激了嗎?
石閑想到了剛剛杜十娘干凈的臉,臉色微沉。
等等。
包袱?
石閑一愣,便拉住翠兒的手:“那包袱上是不是青紅的,繡了一對……很難看的鴛鴦?”
翠兒沒有猶豫直接點頭。
因為那對鴛鴦真的很丑,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深刻的記住了。
石閑聞言愣在了原地。
現在想來,以杜十娘的性子……
石閑想起杜十娘剛剛狼狽的樣子,又想到杜十娘平日喜歡去的地兒,眸子中是化不開的震驚、不敢置信以及……恐懼。
十娘她瘋了嗎?
一旁的翠兒看到石閑的樣子,很是奇怪。
石閑可是望海店九苑中第四的姑娘,多少達官貴人擲千金只為得其一笑,可石閑居然為了等一個杜十娘而在這樹下整整站了兩個時辰,要說二人關系好吧,見面卻是口出惡言,反正翠兒是不懂這些姑娘的思緒。
翠兒提醒石閑,說道:“石姐姐,這里到最近的醫館可還有不短的路程。”
石閑身子一顫,這才想起了杜十娘還給了她一個任務,猶豫片刻,說道:“讓蟬兒請師先生來十娘的園子……不,師先生那邊我自己去,你去找嬋兒,告訴她取一萬兩銀子帶過來,對,就這樣。”
翠兒聞言可是嚇了一跳,驚道:“一萬兩!就算是請師先生也用不到這么多銀子啊!”
一萬兩,翠兒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多銀子,縱然是在九苑的姑娘,這也絕對不是小數目。
“對,抓緊點,讓嬋兒取了銀子在這里等我。”說著,石閑匆忙的離開,去找師先生了。
翠兒也領了任務,去了九苑。
……
……
時間流逝,不知其向,許是向前,許是向后。
青衫少女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她坐在崖上,抱著一只猴子,頂上是天雷滾滾,不見天日。
一轉眼,又夢見一個人。
花外鳥歸殘雨暮,竹邊人語夕陽閑。
黛色淺深,碧煙濃淡,天青云渺。
“先生。”
那人這么叫她。
青衫少女心道他長得真好看。
她還夢見了很多人。
他們是誰。
我又是誰。
青衫少女不明白。
恍惚,她聽到耳邊有一個女人說話,那聲音很好聽,像是黃鸝在唱歌,說的話也很有意思。
女聲說道:“勞煩師先生了。”
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青衫少女努力的睜開眼,明亮火光映入眸子,那輕紗一樣的幕簾外,她看到了晃蕩的人影。
……
……
房間內,師先生面色平靜,甚至有些許冷漠,他背起藥箱,平靜的說道:“按照我和你說的,一天早晚兩次,不消半月自會痊愈。”
“多謝先生。”杜十娘朝著師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接著起身打開自己的柜子,猶豫片刻,在柜子中尋找著什么,身子逐漸僵硬。
“不用送了。”師先生說著,轉身離開。
杜十娘轉過身看到了石閑手里的一沓銀票。
她明白了。
師先生走后。
屋內一片寂靜,只有燭火燃燒的細碎聲。
杜十娘說道:“謝謝。”
師先生是這春風城最好的醫道先生,石閑能請他來定是耗費了不小的心思。
石閑無視了杜十娘的道謝,說道:“我是要問你,方才憑什么用吩咐的口吻和我說話?”
杜十娘微頷首,向她道歉。
石閑一愣,想要問究竟發生了什么,卻也說不出口。
她咬牙,身后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嵌入掌心。
石閑僵硬的說道:“看來李甲的確讓你吃了苦頭,區區三十二樓的紅倌人竟然也信什么情愛,那東西值幾兩銀子?杜十娘你在這里呆了也快七年了吧,居然連這些事情也看不清楚,該他棄了你。”
石閑沒有去看杜十娘的眼睛,繼續說道:“我們以前總歸是有些聯系,這些銀子你先拿去用吧,省的外面傳我無人情。”
說著,石閑將一沓銀票推給杜十娘。
“你知道了?”杜十娘抬頭問。
“什么意思?”石閑蹙眉。
“沒什么。”杜十娘搖搖頭,修長手指壓著銀票將其送回去,說道:“四閑你的好意我收到了,天色不早,你也該回苑休息了,要保證明早兒的氣色。”
“你知道就好。”石閑現在還感覺自己小腿酸疼,然后說道:“那這銀子……”
“不用。”
“可是……”
“可是什么?”杜十娘看著她。
杜十娘似乎是在問什么,石閑答不上來,便只能移開視線。
“……”
石閑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說道:“沒什么,那我回去了。”
她一把抓起銀票,仿若抓著一團廢紙,轉身。
推開門之前,石閑腳步一頓。
她說:“不值得。”
杜十娘平靜說道:“我知道。”
石閑走了。
杜十娘俯身于青木桌面,久久沒有動靜,燭火照著她的影子,映在了床前的幕簾上。
青衫少女咳了一聲。
杜十娘身子一顫,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