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些巧合,杜十娘現在是杜七最在意的人。
算不上懼怕,可杜七是聽話的,在外人看來便是直接嚇醒了。
“十、十娘你回來啦……”杜七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什么有恙,十娘你生病了嗎……我們去、去看先生。”
杜十娘聞言,深吸一口氣,盯著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姑娘。
她當然是憤怒的,深秋天這么平躺睡在院下,哪個做母親的能夠笑臉相對?
想要發火吧,終是舍不得對杜七做什么,滿腔嗔怒化為一聲嘆息。
“你這妮子……”
“我怎么了。”杜七眨了眨眼睛,看著杜十娘面上那塊藥布,說道:“今天該換藥了。”
“知道了。”杜十娘伸手在杜七身上揩了一路,落在她那無辜的小臉上,俯下身子,小聲道:“師先生來看你了……”
接著給杜七一個眼神。
杜七哪還能不了解自家十娘,她點點頭,知曉怎么做了。
師先生嘛,早就回來了,只是沒想到是他主動來找自己,杜七也對師先生有不滿,他身上有很多鋒銳的氣息,卻沒有收起,以至于滿庭的花草受到感染都變成了鋒利的樣子,氣氛嚴肅的有些可怕。
“自己起來。”杜十娘低聲對著還躺著的杜七說道,轉過身看著站在不遠處那個利刃一般的老人,手在胸前攏手,由前向后收,呈拱手形。
向前推,不躬身。
“先生,讓您久等了。”
這是很標準的師禮,出現在了一個紅倌人身上,也間接表明了杜十娘從前是書香門第的事實。
“不用多禮,不告而別本是師承禮數不周。”
他說著這樣的話。
師先生這份謙意可是白龍享受不到的。
“先生嚴重了。”杜十娘受寵若驚,完美的表情出現了些許波動,因為她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么。
師先生看著杜七緩緩從椅子上爬起來,視線重新放在杜十娘身上。
一段時間不見,這姑娘與那時撿到杜七相比,精氣神都上升了一個檔次,如果說那時的杜十娘在他看來只是行尸走肉,現在的她有了靈魂。
有了靈魂的人才會變得好看。
師先生對杜十娘愈發的滿意。
沒辦法,誰讓七姨將杜十娘和石閑當做親女兒看的,愛屋及烏,總不至于甩臉色給杜十娘看,甚至他也因為之前那張黃紙契的事情改變了對杜十娘這位紅倌人的看法,也從七姨那里得知杜十娘不再在店里做那種勾活,而是以點妝為生。
事世無奈,多少也理解一些。
……
其實不理解也不行,今日是七姨趕著他來的,不來不給吃飯。
想到這,師先生輕輕嘆息。
一旁的杜十娘注意到先生嘆氣,心下咯噔一聲,腦海飛速旋轉,思考著應該怎么辦。
邀請先生進自己家?這里可是三十二樓之一,先生又是男人,自己發出這種邀請,如果先生覺得被侮辱了該怎么辦。
定然是不行的。
可是就這么讓先生待在院子里又不合適。
杜十娘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幕落在了杜七眼里,心下覺得十分的奇怪,明明平時面對她都可以呼來喝去、上手欺負,面對一個普通人卻亂了方寸。
果然就像柳姐姐那般,有時候知道的少會影響人對世間的態度。
杜七覺得自己也是這樣。
而杜十娘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她拉住杜七的手,說道:“十娘不通禮數,請先生勿要怪罪……不知金風樓的飯菜先生可還吃得慣。”
師先生搖搖頭。
杜十娘身子僵硬了些。
師先生忽然笑了,白胡子輕微發顫,好似被清風拂過那般,庭院中的青草皆軟了下來,隨著風搖擺。
幾乎在一瞬間,那嚴苛的氛圍便消失不見,剩下的是讓人迷失的溫暖。
看著先生那發自內心的笑,看的杜十娘一愣。
……
明明白龍也是一樣的微微諾諾,師先生覺得他世故,故而不喜。
可是到了杜十娘這里,他竟然覺得這丫頭有些可愛。
這就是對男人的偏見。
當然,能教出杜七這樣的性子,能恪守底線,哪有人不喜歡的。
“都是自家人,你放松些。”師先生語氣溫和,像是一個和藹的白胡子老頭,哪有先前一絲鋒銳似劍的模樣。
“一、一……”杜十娘懵了,眼眸失去了些許焦距,顯然是不明白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也不意外,她本就是這樣的姑娘。
師先生看著半邊臉漲得通紅的杜十娘,笑容又敞開了些,只見他揮揮手,似是認真的說道:“雖禮節未至,我也算是杜七的先生,說是一家人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杜十娘僵硬的點頭。
“好了,讓她看到你這幅模樣又要埋怨我欺負你,為了老頭不受氣,丫頭你放松些,在你這兒隨意吃些家常便可。”師先生說道。
“……我、我知道了。”杜十娘被師先生喚了丫頭,便想到了七姨。
只是,面對師先生突然的親近她不僅沒有輕松,反而更緊張了。
“先生,十娘這就去做晚膳,小樓寒酸,見笑了。”杜十娘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不用,你忙你的,我與杜七在院子說說話。”師先生說道:“這庭院的打扮還不錯,有幾分情志。”
“先生請便。”
話趕話,杜十娘只能一個人回去做晚食,她看著杜七,瞪了她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杜七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乎,庭院中就只剩下了杜七和師承兩個人,二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說話。
師承心道一段時間不見,這丫頭多了幾絲人味,也更加的漂亮了,這份氣質說是神闕的仙子他都不會懷疑,只是不知道杜七為什么不說話?也是緊張了?
他都說了算是一家人了,以杜七的聰穎應該不會啊。
再說了,他印象中杜七一直以來就不知道什么害怕,或者說她只害怕杜十娘。
真是一物降一物。
風就在這二人中來回吹了一刻鐘,在師承胡子都要起霜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你這丫頭怎么不說話?”
杜七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你自己說的禮數不周。”
姑娘言語中頗有不滿。
她在等師承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