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艾草香氣彌漫,窗外隱隱可聽見愈發密集的雨聲。
紅吟看著杜十娘玩笑般的捏著面紗,似是隨時準備將其扯下,搖頭說道:“你還是戴著吧,我怕晚上見了吃不下飯。”
謊話。
她是怕見了心疼。
杜十娘還能不知姐妹的心思,嗔道:“你跟著四閑也不學好,怎么,我毀了容你就不喜歡了?”
“都是女人,說得好像你長得好看我就喜歡似得。”紅吟翹起嘴角。
“也是。”杜十娘點頭,握著面紗的手落下,放在床邊撐著身子。
一旁的石閑松了一口氣,要知道事情過去了那么久她都沒有見過杜十娘面紗后的那半張臉,若是被這女人搶了先,她定然會十分失落。
嬋兒聽到這邊的動靜,稍稍往旁邊挪了挪,然后石閑便抓了個空。
石閑瞪了她一眼。
桃紅裙少女苦笑,湊了過去讓自家小姐蹂躪發泄女人那可怕的嫉妒。
紅吟視線掠過杜十娘面紗,注意到杜十娘面紗上部分略微畸形的眼角,漆黑瞳孔輕輕顫動。
那一顆十娘總是炫耀的淚痣……沒了。
她心里很難受。
紅吟與大多數望海店的姑娘一樣,覺得如果能用一張臉便脫離望海店中心而生活到店里平靜之處肯定是值得的,尤其是十娘還不會缺了錢財。
她該是不難受的,還要說一句恭喜。
可紅吟深知十娘與自己一樣是怕疼的人,而且比她還要嬌嫩許多,洗發時稍稍用一些力氣她便疼的叫喚。
紅吟只得努力不去想杜十娘受罪時候的樣子。
紅吟一個人擔心,反倒是杜十娘勾起一抹淺笑。
“怎么,心疼了?”
“你什么時候能有些正形。”紅吟長長嘆息。
杜十娘也不反駁。
她的成熟是要看人的,在七姨面前便偶爾有幾分俏皮模樣,紅吟也是她為數不多可以全心托付的姑娘。
紅吟看著面前一身黑色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陪著她一起長大,倒是不敢相信這個滿身風韻的姑娘不過雙十之數。
紅吟平靜道:“看到你這個模樣,我也就放心了。”
“是嗎。”杜十娘眨了眨眼。
二人相視一笑。
紅吟如釋重負。
從旁人口中聽的再詳細,哪怕敘述的人是杜七這般杜十娘最親近的人,她仍舊不安,只有當親眼所見才能夠將心放在肚子里。
紅吟看著杜十娘淡然的模樣,眼神逐漸平靜。
她本以為十娘那般驕傲的姑娘會一蹶不振甚至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加上深知杜十娘的性格不是旁人可以安慰的,所以便一直在抗拒與杜十娘見面,紅吟是害怕看到自己喜歡的姑娘頹廢的模樣。
卻是沒想到見到的是一個完全放下,滿身輕松的姑娘。
杜十娘現在真正意義上的沒有了以往的愁苦,紅吟打心里為了杜十娘高興。
紅吟上下打量杜十娘后說道:“離了店身材還保持的這么好,有必要嗎?”
“這與離不離店有什么關系,你就那么想看我走了樣?我又不與你搶生意,能不能想我一些好。”杜十娘抓住紅吟的手,輕輕捏了捏。
“你離了店對我來說是好事,至少大家不會一提起琴倌人就想起你。”紅吟嗔道。
“嗯。”杜十娘點頭,隨后對著那外面的屋子努了努嘴,說道:“還有一點,我讓那孩子保持身材,若是自己胖了……像什么話。”
紅吟笑了笑,便覺得該是這樣。
“阿尋,你覺得那妮子怎么樣?”杜十娘問。
“你說七姑娘?優秀的不像是你帶出來的。”紅吟如實道。
“……罷了,你說的也是。”杜十娘點頭,小聲道:“這妮子以前該是哪個醫家的小姐,現在跟著我……”
杜十娘說著,情緒有些低落。
一旁的石閑想要說什么,卻見紅吟說道:“這重要嗎?”
石閑深深看了一眼紅吟,心道就先不與她吵鬧,免得十娘生氣。
那一身桃紅的少女咬著嘴唇,擠出了一滴眼淚。
“小姐,疼。”
“怎么不重要。”杜十娘問。
“這外頭是什么樣子還要我與你說一遍?”紅衣提醒杜十娘:“就算那丫頭是什么世家的小姐,她現在是杜七,隨的你的姓。”
紅吟想到杜七提起自己姓名時候那份可愛的驕傲,便覺得十娘果然還是那個心思細膩過分的十娘。
“隨我的姓……”杜十娘搖頭,只有她知曉杜七那一聲“十娘”的意義只是單純的喚她的名字,而不是旁人所理解的那般親近。
紅吟認真道:“再說了,說什么世家小姐,這望海店的千金小姐還少嗎?”
杜十娘一怔,抬頭發現紅衣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沉默一會,杜十娘笑了:“你說的是。”
“想明白了?”
“嗯。”
杜十娘抓住紅吟那依舊有些濕潤的頭發,繞著手指后道:“我可沒有要把杜七那妮子送回去的意思,只是師先生那邊……算了,與你也說不清楚。”
“你愛說不說。”紅吟也不慣著杜十娘。
無非是杜十娘覺得師先生的位置站得太高,關于這一點她也沒有太多解決的辦法,還是看杜十娘自己,旁人怎么說都是沒用的。
杜十娘也不生氣,事實上能與紅吟見一面她便已經很高興了,杜七那邊……能跟著師先生比什么都好。
她很珍惜與杜七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這樣就足夠了。
“阿尋,樓里那邊怎么樣?現在公子陸續離開,該是最忙的時候。”杜十娘問道。
“還好,綠綺那丫頭爭氣,我能輕松一些。”
“平娘呢?”杜十娘問,對于一直照顧自己的姐姐她也是喜歡的很。
“她還那樣,你想她了就自己去看,平娘嘮叨你沒良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紅吟提醒道:“平娘嘴上沒說,可也是很擔心你的。”
“阿尋你先幫我說一些好話,我過些時日就去。”杜十娘解釋道:“主要是我平日里忙,真的沒時間。”
她為了養家連陪杜七的空都沒有,更不要說去見故人……實際上她也沒有臉面去見故人就是了。
紅吟點點頭,隨后問道:“你能不能別阿尋阿尋的叫,那個名字不是早就不用了?”
杜十娘認真說道:“店里的名字是店里的,對我來說阿尋就只是阿尋,若是我都不叫了……阿尋不就不在了?”
“少來,我還沒死呢,聽著那么滲人……”紅吟顫了顫,哼道:“罷了,與你講理我就沒成功過。”
“那妮子也說我不是講理的人。”杜十娘輕笑。
紅吟聞言看著杜十娘,弄得杜十娘有些一些不自在。
“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紅吟搖搖頭。
三句不離杜七,她一方面為了杜十娘而高興,一方面……竟然稍稍的有些嫉妒。
女人就是這樣了。
總是會患得患失,表現出來便是善妒的。
不要說紅吟和從剛才開始一直蹂躪可憐嬋丫頭的石閑,就算是杜十娘也是一樣的。
她在知曉杜七有了連韻和柳依依那般的朋友后也心中憂患,只不過最后發覺自己的地位穩得可怕,這才收起了那可笑的心思。
杜十娘覺得可笑,事實上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兒。
“十娘,你還是穿以往顏色的衣裳好看。”
“你說靛色?早就不穿了。”
“所以就給杜七穿青色?”
“那是她自己喜歡,與我有什么干系。”
“我不信。”
“我說的實話。”
杜十娘在這一點上并未有撒謊,是杜七自己喜歡青色,杜十娘以往愛穿偏藍的靛色,至于現在便是常時一身黑衣。
“我穿的那么艷去給你點妝你愿意?”杜十娘問道。
紅吟如實道:“不愿意。”
“就是這樣了。”杜十娘說著輕輕捏起身上那黑色長裙,平靜道:“我倒是有些習慣了這黑色……看起來沉了一些,意外的還挺好看。”
“是好看。”紅吟點點頭,從以前開始,她眼里杜十娘穿什么都好看。
“阿尋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敷衍。”杜十娘嘆息。
紅吟無法反駁。
畢竟要她與杜十娘解釋她覺得怎么都好看是真的,還是強人所難了。
“十娘,你沒問過她的過去”紅吟想起了什么,問道。
“問過,只不過是一開始。”杜十娘一臉無所謂的道:“后來想起來的我也不在意。”
紅吟不知杜十娘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假的無所謂。
杜十娘腦中閃過了自家姑娘身上的一些不可思議,心道不追究才是好事,便轉移話題道:“對了阿尋,先生說杜七給你做了針灸?”
“嗯。”紅吟知曉杜十娘不想繼續,便從了她的愿。
“感覺怎么樣?”杜十娘有些好奇。
“很舒服,到現在還覺得小腹暖暖的……”紅吟夸贊一番杜七,隨后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與杜十娘說了。
杜十娘很驚訝。
“你居然真的敢讓那個傻丫頭在身上下針……這要是戳歪了不得疼死。”
杜十娘眼里的杜七傻乎乎的,一開始教她給自己洗頭……杜七可是差點把她的頭發當羊毛薅,在不知前提的情況下讓杜七在她身上下針?她可做不出這么蠢的事情,只是想想便覺得一陣心顫。
在親近的人眼里,姑娘總是一無是處的人。
“七姑娘的手法很好,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紅吟無奈道。
杜十娘搖搖頭:“艾灸就好,我可沒傻到讓她在我身上動針,正巧艾灸我做過許多次,也試試她的手藝。”
姑娘在杜十娘眼里是什么都不會的,連文字都要現學,忽的說她可能自帶醫術……杜十娘這般最親近之人總歸是最驚訝的那一個。
甚至如果不是師先生篤定,杜十娘覺得是杜七學習能力太好而不是她以前就會,畢竟她已經在杜七身上見了太多的不可思議。
杜十娘沖著那紗門喊道:“你動作能不能快些,磨蹭什么呢!我等會還要回店里。”
“來了來了……”
門外傳來杜七略微慌亂的聲音。
紅吟心道杜十娘平日里應該就是這么欺負杜七的,也難怪杜七懼她。
“十娘你還回店里做什么?”紅吟問。
“哦,昨兒常姐叫我去一趟,正巧翠兒也在店里,我去接她回來。”杜十娘解釋道。
“常管事?”紅吟驚訝:“十娘你都離了店了,她找你能有什么事。”
杜十娘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是還住在十樓嗎……占著店里的地兒,該是這個事。”
“是嗎?”紅吟覺得很奇怪,她看了一眼窗外,提醒道:“七姑娘不是做了師先生的徒弟?店里不會為難你才對。”
“你倒是說的委婉點。”杜十娘很無奈,卻也不能反駁,她說道:“為難不會,若是交一些銀子能住下去自然是最好。”
“我覺得以那人的性子,可不會要你的錢,一切都以規矩來。”紅吟道。
“常管事……”杜十娘深以為然,隨后輕松道:“去了就知道了。”
紅吟嗯了一聲,也只能這樣。
杜十娘也的確不緊張,她有七姨和師先生這個靠山在,說心慌是騙人的。
杜十娘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幸運的人。
她看著面前紅吟那一身紅衣,心道她過的也沒有什么波瀾,那自己也就放心了。
同為紅倌人且為姊妹的杜十娘可不會隨意的說什么幫助的話,因為紅吟是比她看得清的人。
就在這時,杜七總算是做好了準備,端著藥箱走了進來。
“你這丫頭怎么這么慢?掉窟窿里了?”杜十娘蹙眉。
“十娘,我這不是找一些好的給你用,挑的久了一些。”杜七指著那些精挑細選的艾餅,解釋道。
“不就是艾葉,還有什么區別。”杜十娘哼了聲。
紅吟笑著道:“你知足吧,七姑娘給我做的時候可沒有這般認真。”
這也是人之常情,她要是因為這種小事就覺得不適那也太小氣了。
“我與你自然是不同的。”杜十娘解開扣子著看向杜七,問道:“我自己來?”
杜七點頭。
杜十娘是做過灸法的姑娘,對套路輕車熟路,不用杜七說便褪下衣裳,趴在床上露出光滑的后背。
待杜七將毯子蓋在她身上,杜十娘忽的扭頭道:“四閑,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