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手牽手,繡鞋一路留下清晰腳印。
門前,有車馬已備好。
“杜先生請。”
杜七看著那車前的漢子,說道:“姜大哥?”
漢子一怔,屈身行禮。
他可當不起先生一句“大哥”,他對杜先生無比的敬重。
他們這些粗人沒有什么用,卻可以保護有用的人,而杜七在他眼里便是有用的人。
“小姐,你嚇到他了。”明燈小聲道。
“是嗎?我長得那么嚇人?”杜七眨眨眼,旋即便不去想了,抬腿爬上車,明燈也抱著白景天給的點心,一個小跳便躍了上去,身姿靈活無比,如若雪間精靈。
“你慢些,要是壓碎了,回去翠兒姐不知要怎么收拾你。”杜七看著明燈的不穩重,說道。
“……”明燈心想明明就是小姐自己喜歡,還說什么翠兒姐。
漢子見狀,回首看了一眼沁河醫館旁的少年。
白景天點頭。
漢子一躍至馬,揮鞭,車子穩重前行。
杜七拉開簾子,對著白景天說道:“好好照顧玉兒,我過些時日再來。”
“是,先生。”白景天彎下身子,聽到耳邊車輪逐漸遠去,許久后才起身。
院中,白玉盤俏生生的站在那兒,似是在等著公子的吩咐。
“玉兒……我以后便這么叫你了。”白景天走過去。
“玉兒都聽公子的。”白玉盤平靜道。
白景天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忽的嗅到一股青蛇的腥氣,默默的將手背在身后,后退一步,說道:“衣裳還合身?我找人來給你做幾身厚實的衣裳吧。”
也是看到明燈和杜七換了冬衣他才記起這一茬。
白玉盤搖頭:“公子,書閣中很暖和。”
“還是做幾件。”白云帆看著白玉盤那白皙、沾著些許雪花的小臉,說道:“女孩子,偶爾要出去走走,你不像我,在這院子里也待得住。”
“……”白玉盤正要說什么,卻聽白景天道:“公子我被禁足在家,也需要你幫我跑腿……嗯……”
白景天看著小姑娘眉宇間的些許疲憊,補充道:“今兒晚食推遲一個時辰,回去睡一會,晚上我叫你。”
“公子……這不符合規矩。”白玉盤認真道。
她是丫鬟,是侍女。
白景天甩了甩腦袋,那發箍落下,披發散開。
“先生不在這兒,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回去睡著。”
“是。”白玉盤后退,行禮后轉身離開。
白景天彎腰撿起發箍。
甩的時候挺瀟灑,回去卻還是要自己清洗的。
馬車之上,姜姓漢子聽著身后銀鈴般的笑聲,因為隨時要聽候先生的命令不能塞住耳朵……便從先生口中聽到了許多公子的糗事。
他想起了公子的手段,輕輕嘆息,只怕自己是要倒霉了。
其實方才公子專門找到他讓他來駕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姜姓漢子思來想去,也不明白他這些時日是哪兒惹公子不高興了……漢子當然不可能知道,白景天之所以給他穿小鞋、找理由整他是因為這次見面杜七第一個談的是他的事情。
不說吃醋,總歸是不大高興的。
馬車內。
明燈抱著點心靠在杜七身上,回憶方才白景天在她面前表現出的一切,說道:“小姐,公子真是個好人。”
“行了,別夸他了。”杜七問道:“這么離開你姐姐,不想的慌?”
明燈點點頭,又搖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
“看到月姐,我就感覺這兒,靜下來了……”
明燈想起以往時候偶爾看見的,姐姐望著南鎮方向那憧憬的眼神,抓緊杜七的手。
遇到小姐真的是最幸運的事情。
“在做丫鬟這件事情的決心上,你可比你姐姐差遠了。”杜七說道:“翠兒姐與十娘說過十樓理想的侍女,就是你姐姐那種身家清白、懂規矩的孩子。”
“……小姐,我會努力的。”明燈認真道。
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她不愿意輸給姐姐。
“努力?要不過些時日你也去醫館看醫書,之后學醫理來幫我。”杜七平靜說道。
明燈低下頭,糯糯的說道:“小姐,這個我真不行。”
讓她口頭上搗藥還是可以,要說看書……她真的不是個學習的料子。
“我給小姐端茶倒水,伺候小姐一輩子……旁的……就讓月姐來吧,她都開始看醫書了。”明燈說道。
一輩子。
杜七心想這可真是一個轉瞬即逝的詞。
她笑了笑,說道:“那也要等我們能贖的起才行。”
明燈不說話了。
其實即便是她也看得出來,那公子對她小姐是言聽計從的,只要小姐一句話……
罷了。
小姐就是小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對的。
明燈對此堅信不疑。
馬車停下,漢子說道:“先生,小竹巷到了。”
“嗯。”杜七拎起秦淮的那一份蜜餞下車,隨后道:“明燈你在車上等我,我這就回來。”
明燈應聲。
杜七拎著蜜餞離開。
明燈一個人坐在車上,透過簾子偷偷去看外頭的那個男人。
他很壯,充滿著視覺之上的力量感,這一點即便是明燈可以一眼看的出來。
明燈看著漢子那錦衣之下充滿力量的手臂輪廓,又低頭比劃著自己的大腿,泄氣了。
她兩條腿并起來也沒有人家手臂粗,長大之后也該是這般模樣。
明燈心道難道要保護小姐,需要長成那個樣子才行
若是這是必要的,她會努力吃飯的。
明燈正想著,忽的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耳朵豎起。
“姜大哥?”
“紅……紅姑娘……”
明燈的視角中,那本來威武壯碩的漢子忽的扭捏起來。
這一幕很眼熟,好像剛剛才見過。
明燈想了想,發覺像是白景天對她小姐的模樣。
小丫頭懂得不多,所以有些疑惑。
那姜大哥覺得紅姐姐是需要敬重的人嗎。
庭院,秦淮一身翠綠長裙坐在石凳,翹著玉足,偶爾落入溪流中,感受冰涼掠過足間,露出舒適的神情。
“秦淮,你要的點心。”杜七走過來,將點心放在桌上。
秦淮沒有急著打開點心,而是笑吟吟的看著杜七。
“七姑娘,這一趟吃的還開心?”
杜七摸了摸小肚子,露出滿意的神情。
秦淮就沒問了,這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因為白景天的窩囊而生氣,隨后她取出鑰匙推到杜七面前。
“七姑娘,我這兒的鑰匙你拿去,過些時日我有花月樓的演出,接下來幾日要做一些準備,許久不練舞生疏了。”秦淮說道:“我不在的時候,姑娘若是想找個清靜的地兒就來我這兒。”
杜七也不客氣,收起鑰匙后說道:“十娘說你是這春風城最好的姑娘,還要去練舞?”
秦淮盯著杜七看,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杜七即將開口,她才認真說道:“我不覺得我是最好的,不能懈怠。”
“你在和誰比呢?”杜七問。
“反正不和七姑娘比。”秦淮輕輕嘆息,即便是她,在杜七面前也不免的自慚形穢,假想敵果然還是應該換一個。
“不和我比……也是。”杜七說道:“十娘總說我不好看。”
秦淮踩水,抬頭說道:“有時候,十娘的話姑娘要反過來聽。”
“反過來?”杜七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疑惑道:“吃飯要多吃一些?”
“……姑娘你當我什么都沒說罷。”
秦淮翹起腳丫置于石桌,整個人以微妙的姿勢后仰,些許水珠自那玉足之上滴落。
秦淮看著杜七。
有時候,秦淮真的覺得杜七白瞎那美好的容貌。
又覺得,興許是因為這般性子,所以七姑娘才那么招人喜歡。
“冬天,水涼,你別凍著了。”杜七說道。
“七姑娘,我雖然不是仙門眾人,卻也是修士。”秦淮道。
“修士也是會著涼的。”杜七認真說道。
秦淮搖頭:“那該是多沒用的修士。”
某一處。
安寧忽的打了個噴嚏,旋即揉了揉發紅的鼻子。
她在屋里穿的十分厚實,像是一個白色的粽子。
說起來,從之前淋雨那一次她便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真的很差,她的護體靈力在這春風城完全沒有作用,該是天雷留下的暗傷還未痊愈。
杜七沒有與秦淮聊太久便轉身離開。
馬車之前,杜七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姜姓漢子面上的神情,上了車。
“小姐,我看到紅姐姐了。”明燈說道:“我沒敢打招呼……”
“那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說呢。”杜七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臉紅了。”
“小姐?”明燈疑惑。
“我是說……”杜七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外面的漢子,作口型:“我不是與你說過,他喜歡紅吟姐?”
明燈眨眨眼。
喜歡?
像自己喜歡小姐那樣嗎?
明燈不明白,她看著杜七眼中的興奮,想著平日里小姐的點點滴滴,深刻的明白一件事。
小姐對男女方面的東西真的十分的感興趣。
明燈心道既然是小姐感興趣的,那她便要放在心上才是……明燈抱住杜七手臂。
春風城做的最多的就是男女之事吧。
明燈不知道男女之事具體是什么,卻知道男人喜歡女人是理所當然的。
杜家的家規第一條是什么?
一切以十姑娘為首。
第二條便是不許過于接近男人。
明燈心道自己也姓杜,所以男人什么的……還是算了。
她該是幫不到小姐的。
“……”明燈笑了。
杜七奇怪的看著明燈,說道:“你這孩子,忽的傻笑什么。”
“沒什么。”明燈埋頭在杜七懷中,嗅著那安心的氣味。
十分的幸福——對于她姓杜,需要守規矩這件事。
夜晚,風雪亭中,燈籠高高掛,遠處的樓閣燈火通明。
姑娘們不在屋里暖和,反而在亭子中坐下,周圍點著火盆。
翠兒與杜十娘對坐,亭中響起翠兒清脆磕瓜子的聲音。
她們二人聊天的時候,多數時候會背著自家姑娘。
翠兒吐出瓜子殼,說道:“景天公子對七姑娘是不是太好了。”
“那孩子,我也說不上來。”杜十娘抓了一把葵瓜子,說道:“這炒出來的瓜子兒火候正好,比金風樓的還要好吃一些。”
翠兒想起了與白景天用午餐那一次,點頭道:“這倒是真的,那公子與一般五陵子不大一樣,還會下廚。”
“他手藝可比我好多了。”杜十娘如實道。
翠兒輕輕一笑。
十姑娘的手藝,也就只有七姑娘那個除了辣不忌口的姑娘吃的下。
“姑娘不擔心?”翠兒問。
杜十娘捏開瓜子殼,將瓜子仁放在手絹上,反問:“擔心什么?”
“景天公子雖然與五陵子不同,可那是七姑娘……”翠兒點到為止。
杜七的樣貌擺在那里,翠兒心道那是女人都擋不住的外貌,更不要說男人了。
杜十娘恰巧遇到一個手指撥不開的瓜子,便用貝齒將其咬開,把仁放在手絹上后說道:“不擔心。”
“因為什么?”
“七姨,或是師先生?”杜十娘道。
“也是。”翠兒嘆氣,說道:“十姑娘還真是個現實的人。”
“有你這么說自己主子的?”杜十娘瞪了她一眼,旋即兩個姑娘相視一笑。
天上小雪緩緩落下,在火盆上方便被融化的無影無蹤。
一輪明月高懸。
“我來幫姑娘。”翠兒抓起葵花子,也要去剝……卻被杜十娘攔住,拒絕道:“你吃你的。”
“姑娘可真小氣。”翠兒哼了一聲。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你這個四閑的細作,今兒是不想好好睡了?院里的雜草可是竄了一竄。”
“……主子為了不讓丫鬟干活,拿干活威脅丫鬟……十姑娘不奇怪?”翠兒說著。
“嗯?”
“我自己吃就是了。姑娘放過我罷。”翠兒取了一旁的熱茶,小酌一口潤喉,夸贊道:“景天公子這個果干也香甜可口,不知是怎么曬出來的,下次定要讓七姑娘去問一問。”
書房,杜七洗凈身子,圍著浴巾坐在那兒日常欣賞十娘的字畫。
杜十娘走了進來。
“還不睡?”
“時間還早。”杜七說道。
“正巧,我有事兒找你。”杜十娘道。
“我也有事情要與十娘說。”杜七道。
“去把衣裳穿上,成和體統。”
杜七穿衣裳去了,杜十娘便打開手絹,將其攤開在書桌之上,等著杜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