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將一小口包子吃下,伸出略帶油脂的手在杜七面上一抹,問道:“你看什么呢?”
杜七取出手帕擦拭著方才被杜十娘觸碰的位置,說道:“十娘,這個姐姐……很好看。”
“嗯?”杜十娘想了想,覺得杜七說的不對。
那孩子是個熱心腸,可長相只能說一般,五官雖然不錯,可皮膚太差,主要是臉上的些許斑點破壞了那份秀氣。
杜十娘剛要說話就想起了與杜七初見之時的事情,那時候……這孩子也總是說她長得好看。
她不知道杜七是怎么定義好看的,可總歸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她說道:“是挺不錯的丫頭,據我所知這個點味道不錯的東西她都買回來了……來,嘗嘗這一塊青松糕。”
杜七點頭。
姑娘家講究細嚼慢咽,杜七雖然吃相斯文,可食物減少的速度一點都不慢,不一會便一掃而空。
“十娘,我吃飽了。”杜七放下筷子說道。
“也都吃完了。”杜十娘像是在家一樣順手將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又著將桌面擦了一遍,這才起身道:“去洗把臉,咱們要走了。”
小樓下方,馬尾辮少女正趴在八仙桌上,看著那空蕩蕩的小街,面上帶著傻兮兮的笑容。
直到身后傳來下樓的聲響,她這才起身說道:“點心還合姑娘的口味?”
杜十娘走下樓,無奈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杜七,說道:“都吃完了。”
接著,杜十娘抬手整理杜七的衣裳,將她面上略微沾濕的一縷發絲順至耳后。
馬尾辮少女看著這一幕,眼中多了幾分艷羨。
杜七問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杜七突然的發問讓少女措手不及,她磕磕巴巴的道:“回姑娘,我……叫小花。”
“小花?”杜七想起了什么,又問道:“姐姐姓什么?”
馬尾辮少女一怔,視線在杜十娘的黑裙上掠過,低聲道:“姓杜。”
杜十娘略微驚訝,說道:“那我們倒是本家了。”
都是姓杜,都在南離,說不得三百年前是一家。
這么想著,杜十娘看著少女的眼神多了幾分親切。
少女輕輕嗯了一聲,也不解釋。
她喜歡杜小花這個名字。
杜七忽的說道:“那姐姐的名字是杜小花?十娘,她和四閑姐養的那只貍花的名字一樣……唔。”
杜十娘捂住杜七的嘴,歉意的看了一眼馬尾辮少女。
把姑娘家的名字和一只畜生做對比自然是失禮的。
少女搖頭,心想這可真是巧了,甚至有些高興,因為這般同名對她來說也是很幸運的事情。
杜十娘眨眨眼,看著不僅不生氣還有幾分欣喜的少女,不是很理解這般孩子的想法。
可是也不重要。
她嗔了幾句杜七,便和杜七轉身離開。
萍水相逢這種事情只會發生一次,杜十娘并不知曉,于是走的瀟灑。
馬尾辮少女靠在門匾前,抓著自己的辮子看著姑娘的影子消散的干凈,這才轉身進屋。
拎著抹布上樓,卻見到一張干凈利落的桌子。
坐下,似是有幾分失落。
她忽然發現自己并不會高興一整年。
街上,杜七抓著杜十娘的手,轉頭問道:“十娘,方才的小花姐姐那么喜歡你,你怎么不與她多說說話。”
杜十娘停下腳步,問道:“怎么同樣的事情從你嘴里說出來,我一點酸味都聞不到?”
“?”杜七眨眨眼,心想她早上又沒有沾醋。
杜十娘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像那少女的視線她見過許多,與其過多的接近她,不如留著些許原本的印象。
她抓著杜七的手用力。
這般想法自然只會用在她并不在意的人身上,像是她身側的這個妮子,若是可能她都想把杜七做成掛件戴在身上,時時刻刻都能看到。
就在杜十娘胡思亂想的時候,杜七忽然停下腳步,看著一個方向。
“你瞧什么呢?”杜十娘順著看過去。
空蕩蕩的路邊有一個小茶坊,那中年的茶博士正無奈的瞧著面前的兩個人。
一人做先生打扮,不知是哪個書院的先生,他站在路邊說著什么。
至于另一個……
杜十娘望著那正收拾桌面的疤臉少年,微微一怔。
這不是春風城的小侍嗎?怎么跑這兒給人洗碗了。
春風城很大,侍衛無數,可經常能見到并能留下印象的大概就是這個長相可怕的孩子,杜十娘對他有幾分印象。
“十娘,我們過去瞧瞧吧。”杜七拽了拽杜十娘的手,發覺拉不動。
“過去做什么?與我們有什么干系。”杜十娘認出了疤臉少年,卻一點接觸的想法都沒有。
杜七側耳傾聽,說道:“十娘,他好像遇到什么困難了。”
“然后呢?”杜十娘問。
杜七想了想,說道:“十娘,我出診時候,他幫我背過藥箱。”
杜十娘一怔,回過神來說道:“那咱們過去看看,對了,你站在我身邊,不許說話。”
臥松云對著少年說道:“小川,這兄弟不是說咱們能走了?你怎么還干起活來了。”
茶博士聞言,也有些無奈。
誰出門在外沒有個窘迫的時候,他了解了二人真的沒有銀子,有一個還是書院的先生,便表示不要那幾個銅板了……
誰想到,那帶著疤的孩子非要幫他干活,弄得他也有些不上不下,說什么也不是。
疤臉少年將洗干凈的碗自冰冷的水中取出,回頭說道:“先生,你說你是個道士,小的見過和尚化緣,還沒見過道士化緣的。”
吃了人家的就要給銀子,這是規矩。
他們這些做侍的維護的就是春風城的規矩,帶給姑娘們安心,所以無論姑娘怎么盛情邀約……他們都不會壞了規矩。
這般習慣并不會因為來到這小坊就有所改變,所以他見到方才的臥松云搬出出家人的身份去化緣,認為不合規矩。
疤臉少年將碗取出,又走入后廚,蹲下認真清洗手上茶碗。
此時正值寒冬,水冰冷刺骨,農家人也沒有用熱水洗碗的習慣,所以他覺得自己把那堆積的活做了,面前能抵個茶錢。
臥松云看著倔強而天真的少年,更無奈了。
他不會覺得少年品性好,只覺得他死心眼。
興許這小子在春風城做侍衛也挺好。
正想著,卻聽到自己身側傳來了細微的呼吸聲,臥松云幾乎瞬間調起了一身真氣。
能無聲接近他的人世界上可不多。
可當他看清楚了來人,嘆氣。
又是杜七。
他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個渾身謎團的姑娘。
此時,杜七感覺到了臥松云的視線,對著她輕輕眨眼。
杜十娘先是對著身旁的先生行了一禮,這才去問那茶博士:“這是怎么了?”
茶博士簡單解釋。
“我當是什么事。”杜十娘看了一眼臥松云,心道是一個一表人才的俊才,不過讀書人嘛,做事不夠細致,出門忘了帶銀子也稀松平常。
只是,他怎么和那少年一同來這兒喝茶了?
難道是春風城找來的先生?
杜十娘不認得臥松云,可她們這般姑娘對有學識的人向來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不接近也就罷了,若是靠近,自當不能壞了禮節。
杜十娘說道:“那小兄弟是城里的人,先生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臥松云想也不想的說道:“貧道謝過姑娘。”
“……”杜十娘一時間有些懵,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雖然心底疑惑這個先生為什么自稱貧道,卻還是先做正事。
“妮子。”她看向杜七。
杜七乖巧的取下荷包交給杜十娘。
杜十娘付了銀子,順手將杜七的荷包掛在自己腰間。
臥松云走進后廚,一把拎起疤臉少年,取下他手中碗。
“先生?”
“別洗了,銀子已經給了。”
“啊?”
隨著疤臉少年被臥松云抓出來,他見到了兩個姑娘。
疤臉少年一怔。
這是……
他怎么可能不認得杜七,緊張之余,背起沾滿了水漬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說道:“多謝姑娘。”
“小事。”杜十娘溫和的說道。
雖然這孩子死心眼,可她并不討厭,相反有幾分喜歡。
事情解決了,杜十娘抓著杜七做了一禮,接著轉身離開。
只是一件小事,她也不想和外人過分接近。
少年看著杜七離開。
“看夠了嗎?”臥松云一巴掌拍在疤臉少年身上。
少年心性,能理解。
疤臉少年也不說話,只是回憶著杜七方才的樣子。
杜七給他留下的印象無比的深刻。
那是個十分溫柔的姑娘,能對曾經“欺負”她侍女的惡人出手相助,更能容納一個半妖在榻旁酣睡。
“先生,驅殺半妖是錯的嗎?”疤臉少年忽的問道。
“嗯?”臥松云驚訝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提問很奇怪,因為答案顯而易見,隨意問一個人都可以得到答案。
天君是除妖第一人。
書院也不乏一身正氣的夫子。
巧的是,妖這個字是飽含了半妖的,因為它不叫半人。
半妖,血脈不純,性情躁動不定,本就容易滋生做惡之人,看似純良的半妖在覺醒了妖族血脈后六親不認、犯下血罪的比比皆是。
當然,也有像八方客棧這般收納半妖的地方,可終歸是少數。
‘世無黑白。’臥松云想這么說,可仔細思考后,還是說道:“驅殺半妖是應該做的事,無關對錯。”
這世上有很多明知道是錯的,可還是要做的事情。
疤臉少年聞言沉思,點頭。
他仍然保留自己的看法,不做改變。
半妖也是妖,已經成仙的人族先祖每一個都留下了充滿傳奇的史詩,其中不可磨滅的正是對妖族的清繳,又怎么會是錯事。
他們二人正準備離開,一個女車夫迎面走過來。
臥松云不在意,疤臉少年問道:“姑娘可有事?”
女車夫看向臥松云,說道:“我沒有買蜜餞的銀子,能不能給我一些?我可以拿東西與你換。”
臥松云已經被疤臉少年折騰了一陣,正要回絕,就聽他說道:“姑娘,我們也沒帶錢。”
女車夫走進街道,巧的是,她又看到了方才那個給她指路的孩子。
她走過去,對著那正埋頭在桌面上一動不動的少女說道:“怎么哭了。”
馬尾辮少女聞聲,抬起頭,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說道:“沒什么……又遇見姐姐了,姐姐要吃什么,我去準備。”
女車夫說道:“你有沒有銀子……我沒有銀子,買不了蜜餞。”
馬尾辮少女那閃爍著淚光的眸子中多了幾分疑惑。
眼前的女車夫著實不似那般貪懶奸滑之人,她擦了擦眼淚,自荷包中取出一點銀子遞過去:“姐姐是忘了帶銀子,這些拿去使吧,該是夠的。”
女車夫沒有接過銀子,而是說道:“你想要什么,我找來與你換……我身上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件,這樣吧……”
馬尾辮少女打斷了女車夫的話,頂著紅眼圈說道:“今天我高興,姐姐拿去花吧。”
“謝謝。”女車夫接過銀子。
她知曉什么規矩都能破,可唯獨買東西要花錢不行。
白要銀子行不行她不知道,不過還是穩重一些的好。
“你識字嗎?”女車夫問道。
馬尾辮少女點點頭:“讀過兩年書,認識的不多。”
女車夫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本拇指粗細的書冊放在桌上,說道:“這本書你拿去看。”
隨后,她轉身離開,約定的時辰要到了。
馬尾辮少女心道這個姐姐終于走了,好在對方也不是這兒的人,見不到她那副狼狽的模樣。
她拿起那一本書冊,入手只覺得溫潤。
這個世道書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這個姐姐果然是忘記帶銀子了,可她暫時沒有心情看書,將其揣入懷中。
杜七隨著杜十娘回到馬車旁,此時距離她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所以車夫還不在。
杜七坐在車架上,問道:“十娘,你怎么就不仇視半妖呢?”
“大早上的,說什么怪話。”杜十娘回到溫暖的車廂,褪下外衣鉆進褥子,沒有心情回應杜七的問題。
杜七搖搖頭,在她的印象中,靈和人不該是相互敵視的,至于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她睡得時候太久,實在是想不起了。
“十娘,我不想睡覺。”杜七說道。
杜十娘自褥子中露出半個腦袋,打了個哈欠說道:“不想睡就看看書,我帶了點詩詞,在后車……我要歇息一會,你別吵鬧,等會那車夫回來了讓她直接開車。”
“嗯。”
杜七取了詩詞,看了一會,便有些想吃蜜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