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氣反復無常,清晨還天氣晴朗,現在就忽然起了烏黑,絲絲縷縷的雨點從烏云中滴落。
天氣很好看,猶如水墨畫般此深彼淺,引人無數遐想,像是杜十娘一身的黑裙子。
有一陣繡鞋踏清水的聲音自遠而近,回蕩在巷子,和雨落青石的聲響疊在一起。
“啪!”
杜七繡鞋踩在水坑中,水花濺落至絨裙之上,風雨交加,裙角濕潤。
“小姐,咱們快些……”明燈牽著杜七的手,拉著她往前跑。
杜七點頭。
她這下也不覺得胸疼了,沿著屋檐一路向前。
雨滴砸在臉上,明燈回頭看著那個仍舊在發光的姑娘,說道:“安寧姐,你走快些。”
“知道了。”安寧跟在后面,很是無奈。
這忽然又下雨了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春風城的天氣真的就沒有正常過。
終于,一刻鐘之后,杜七和明燈手牽手一起沖進了柳依依的包子鋪,進了屋子之后,齊齊松了一口氣。
“哈……”
杜七胸前起伏,櫻口微張,經過一刻鐘的雨中奔跑,她裙子基本已經濕透,不斷朝下滴水,很快就弄臟了柳依依店面,在地上蓄起了些許水洼。
她深呼吸,濕潤青絲掛在面上,那面紗也濕透,不能再起到遮擋的作用。
明燈和安寧也差不多,都成了落湯雞。
柳依依看到這三個姑娘沖進來可是嚇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活走過來:“阿七,你們怎么弄成這個樣子,快擦一擦。”
她遞過來幾條干燥的毛巾,明燈接過之后,彎下腰給杜七擦裙子,算是彌補了方才的內疚。
安寧擦著臉上的水珠,看著柳依依,視線在后面晃了一圈。
“準備來吃早飯,誰知道路上下雨了。”杜七解釋道。
柳依依摘下杜七臉上那濕透了面紗,無奈說道:“阿七你也是,不能先找個地方躲雨,這一路上哪個屋不能進,非要來我這。”
這話一出口,杜七和明燈都是一愣。
她們剛才只想著早些來柳依依店里躲雨,卻忘了完全可以去其他的店面……
“我忘了。”杜七小聲說道。
“我倒是想說,可七姑娘只顧著跑,不聽我說話。”安寧很是無奈。
“行吧,進屋,屋里暖和,我給你們拿早飯。”柳依依說道。
“嗯。”杜七笑著。
她之所以非要來找柳依依,有一個點就是因為她很想吃柳依依做的肉包子……能早點吃到,淋點雨也不算什么。
三個姑娘掀開簾子進屋。
一時間,屋里眾人的視線齊刷刷投了過來。
杜七很好看,淋了雨之后就更惹人心憐了,所以一時間,氣氛竟然凝住了,許多公子都怔怔的看著杜七那張略帶水潤的面龐。
出水芙蓉也不過如此。
這就是……那杜十娘的女兒?
感受到眾人直勾勾的視線,明燈不自在的跟在杜七身后,想著她們是不是應該離開這個全是男人的地方。
杜七完全不在意這些男人略帶欲望的視線,有些意外今個居然有這么多公子在這兒吃早飯……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情。
柳依依的店面不大,而屋里卻全是男人,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只有一張桌子旁邊只坐著一個男人,她們若是去坐下,正好能湊一桌。
“這兒能坐嗎?”杜七詢問那公子。
“……姑娘請便。”朱儒釋抬頭看了一眼,平靜說道。
“明燈,安寧,咱們就坐這兒吧。”杜七招呼著三人坐下,然后杜七取出手帕輕輕擦著頭發上的水潤。
明燈幫杜七擦水,安寧則轉頭看著這個正巧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只見朱儒釋面前放著一籠即將吃完的肉包,一碗已經見底的蛋花湯。
和這滿屋子沉迷杜七面容的男人不一樣,朱儒釋只是瞥了一眼杜七,就拿起一個肉包,繼續吃著。
杜七很好看,不過也只是好看。
說起來,這包子的味道真的很可以……做包子的姑娘,是叫柳依依?
手藝很好。
因為身旁坐著其他人,所以朱儒釋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咽下最后的包子,起身掀開幕簾離開。
他這一走,滿屋的公子齊刷刷的起身,不舍的看了一眼杜七,接著跟著他一同離去。
短短幾息的時間,屋里就只剩下她們三個姑娘。
“小姐,這……好奇怪。”明燈小聲說道。
“和咱們有什么關系?”杜七問。
“是沒有關系。”安寧摘下明燈的帽子,揉了揉那略微濕潤的耳朵。
此時,柳依依端著一籠包子走進來,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道:“阿七一來,公子們就走了……怪事。”
她本來還擔心杜七的樣貌會引起什么波瀾,誰成想人都走完了。
難道,現在的公子都不喜歡好看的姑娘了?
“他們走他們的……柳姐姐,給我一碗熱粥。”杜七夾起一個包子。
“來了來了。”柳依依回去取了粥,給每個姑娘發了一碗之后坐下。
“姐姐怎么還坐下了,不管生意了?”杜七驚訝。
“不急,也賣的差不多了。”柳依依看了安寧一眼,知道不是外人,問道:“阿七,十姑娘要重新登臺這件事你知道嗎?”
杜七咽下口中肉包,點頭:“知道,和四閑姐一起。”
“為什么?姑娘不是已經離了店了?怎的還要上臺?”柳依依很不解。
杜十娘好不容易擺脫了紅倌人的身份,也過上了讓她都覺得羨慕的生活,還有杜七這么一個聽話的女兒,生活美滿,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這樣的十姑娘不應該再去迎合那些男人。
“為什么?十娘說是因為銀子。”杜七如實說道。
柳依依:“……”
柳依依心想自己興許不該問。
“若是姑娘缺銀子了,可以與我說,不說多……我和連韻的積蓄也足夠姑娘使了。”柳依依認真說道。
“啊?”杜七有些沒明白。
安寧聞言,輕輕嘆氣,放下筷子。
這種話讓七姑娘去說,一輩子也說不清楚,她便開口說道:“杜先生是想要與石姐姐一同登臺合奏,也算是給七姑娘看的……而且,常姐姐不是要杜先生回望海店,和以前不一樣的,姐姐也不用擔心。”
“這樣?”
聽著安寧的話,柳依依松了一口氣。
安寧是常管事身邊的孩子,她的話柳依依還是信的。
石閑喜歡杜十娘,若是要陪著石閑一起……那就很正常了。
杜十娘不是遇了什么難事要再入望海店就好。
這么一想,柳依依在輕松的同時,竟然也有些好奇現在的杜十娘登臺會是什么樣子。
“可惜……最近店里忙,走不開,不然我也想去看看。”柳依依嘆息。
當然,花月樓的券也很難入手。
“十娘最近在為了登臺準備,晚上會練琴,很好聽。”杜七說道。
明燈附和著。
柳依依嗯了一聲。
其實她在認識杜七之前和杜十娘并不熟,她們是姑娘家,不會去逛望海店……生活上自然不會有任何交集,對于杜十娘的認知都來自于身邊的姑娘。
知道杜十娘當年很受歡迎,可是她具體好在哪里……柳依依其實也不知道,她并沒有聽過杜十娘唱戲或者演奏。
柳依依想著這些時日聽到的消息,微微猶豫后說道:“阿七,若是有人說十姑娘不好,你可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杜七端起白粥喝了一口,說道:“十娘都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人沒法讓所有人的都喜歡,杜七明白這一點。
哪怕那些人話說的再難聽,只要杜十娘不生氣,她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聽見。
“阿七你倒是看得開。”柳依依確認了杜七真的不在意,眨眨眼:“我可是聽說,那十四樓的丫鬟被打的不輕,幾個月下不了床呢。”
“翠兒姐嗎?我也聽說了。”杜七說道:“翠兒姐很喜歡十娘,下手重了點。”
明燈想到嬋兒與她描述的畫面,身子一顫。
能夠將兩個女人打一頓抓著頭發扔進河里,若非嬋兒親眼所見,明燈真的不敢相信是翠兒姐能做出來的事情。
這樣看來……平日里翠兒姐收拾她的時候,還算留手了。
柳依依卻覺得翠兒做的很好,若是有人敢用那種說連韻,她一定做的更重。
不過從這也能看出來,杜十娘重新登臺花月樓對于已經名聲見底的她來說并非是好事,利遠大于弊,不過若是杜十娘不在意輿論,那就只有利。
有銀子拿,能滿足石閑的愿望,還能給杜七展示自己……
柳依依忽然想到了什么,看著身旁這個吃相斯文,一口口吃著肉包的安寧,問道:“安寧喜歡翠兒吧。”
“很喜歡。”安寧想也不想。
“翠兒為了十姑娘發火的時候,一定很吸引人。”柳依依問。
“翠兒姐什么時候都吸引人。”安寧說著對她來說最正常,柳依依聽著卻覺得臉紅的話。
“咳。”柳依依干咳一聲,說道:“她一個打人家兩個,沒受傷吧。”
“沒。”安寧想了想,平靜說道:“那兩個丫鬟沒來得及還手,真的很幸運。”
柳依依點頭。
是很幸運,不然若是回過神來,翠兒可能就要吃虧了。
杜七喝著粥,看了一眼安寧那好看的面容,感覺有哪里不對。
安寧吃下最后的包子,優雅的擦拭著嘴角。
那什么十四樓很幸運,不說翠兒姐受傷,若是那兩個野丫頭敢還手,她都會讓對方知曉不得安寧是什么意思。
“對了柳姐姐,我來春風城比較晚……十娘以前是什么樣?”杜七好奇的問。
“我只知道一點點。”柳依依說道
“說來聽聽,我問了翠兒姐,她都不和我說的。”杜七道。
明燈和安寧都抬頭,顯然也有興趣。
都是自家姑娘,也沒有什么好避諱的,柳依依說道:“十姑娘其實是吃了紅倌人的虧才沒有入得九苑,不過也因為是紅倌人,名聲傳的很遠,連我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姑娘存在……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柳依依想了想,說道:“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飲千觴,從這能看出來,姑娘真的很受歡迎……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好事,姑娘聽聽就是了。”
杜七點頭。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十娘的時候,十娘也說過這句話。
興許,在這件事上,十娘是有些驕傲的,而并非是柳姐姐想的那般是不堪的往事。
這也很正常。
經歷過青樓的姑娘和干凈的姑娘,在思維上總歸會有著很大的不同。
朱儒釋回到住處,將從柳依依那里買來的包子放在長禾公主面前,說道:“長禾,你要的柳家包子。”
長禾公主沒有接過包子,而是繼續盯著手中的情報,許久后抬頭道:“王兄,杜姐姐要登臺。”
“嗯。”朱儒釋應聲,這件事都鬧得人盡皆知了,看笑話的也好,好奇以往杜十娘名頭的也好,總之各國的公子們都想知道這個紅倌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是因為李郎?”長禾公主臉色泛白。
朱儒釋微微沉默后說道:“有孟陽的關系在里面。”
被李孟陽拋棄過的紅倌人——
孟陽君曾經的相好——
類似的標簽貼在了杜十娘的身上,所以事情才發酵至此。
如果只是一個艷名遠揚的紅倌人,怎么也不能吸引到那么多的視線。
“王兄,我們也去看,給姐姐捧場。”長禾公主認真說道:“不能讓她被人看了笑話。”
“就聽你的。”朱儒釋說道。
事實上,即便長禾不說,他也會去做的。
現在,保全了杜十娘、保住了杜十娘的好感,那就是保住了李孟陽這條線……如何取舍他還是分的清楚的。
“花月樓那地兒我熟。”朱儒釋露出一抹無奈之色。
唯一能見到淮竹的地方,能不熟嗎。
“和淮竹姑娘還沒有進展?”長禾公主問。
“換個話題,我在包子鋪遇到杜七了,她真的很好看,不比淮竹差。”朱儒釋說道。
長禾公主盯著朱儒釋:“王兄,你可別打七姑娘的主意。”
“說什么胡話。”朱儒釋捏了捏長禾公主的臉,說道:“我對那柳姑娘倒是有幾分興趣……長禾,你說若是聘她來皇宮做包子,她會愿意嗎?”
“春風城的丫頭,我看懸。”
“也是。”
都是有尊上罩著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