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天微微抬頭,看著那對著他笑的男人。
朱儒釋。
南離的太子。
白景天其實是有心計的人,他只在先生面前才一幅傻兮兮的模樣……在白景天的眼里,這位南離太子是個陰陽人。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陽儒陰釋,對得起他這個名字。
這樣的男人,甚至還妄想追求他的姐姐。
白景天之前對朱儒釋就完全說不上好感,后來因為那李孟陽和杜十娘的事情,他對整個南離天家都有著惡感……這也是為什么杜七和長禾公主一起被他見到,他卻對那公主一點都不客氣。
他覺得先生是被那長禾公主蒙騙了,兄長都是這副模樣,妹妹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過……一想到父親叮囑的話,他便忍下了心中的不滿。
今日是十姑娘登臺的日子,先生就在前面,沒有必要在先生面前與旁人發生不快,若是壞了先生的興致,他今晚回去一定會睡不好。
白景天一笑,起身對著朱儒釋說道:“今日可不是一苑登臺的日子,殿下怎么來了?”
“來看看那十姑娘。”朱儒釋瞇著眼睛,回了一個笑容。
“原來是這樣。”白景天意外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無論他是什么目的,若是因為這件事來給杜十娘捧場,那他可以稍稍收起一些惡意。
“殿下請坐。”白景天指著自己左手邊的位置。
“好。”朱儒釋就在第二排落座,位置處在翠兒的正身后。
翠兒:“……”
后方的聲響幾個姑娘都聽得清楚,自然知道南離國的太子殿下現在就在后面坐著。
對于翠兒和嬋兒這種普通的姑娘來說,這可能比練紅公子給她們的沖擊還要大一些,她們連回頭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反倒是明燈和白玉盤不是那么在意。
一個滿心都是自己小姐,一個跟著白景天,心態在悄悄改變。
至于說杜七和安寧,在隨意聊著天,消磨時間。
在見到白玉盤之后,安寧就想起了跟著白玉盤的那條小蛇,于是就開口詢問了。
身邊的姑娘太多,若不是安寧提起,杜七都快將花瞳給忘了,她歪了歪頭,對著另一邊的白玉盤問道:“玉兒,花瞳怎么樣了,還沒有醒嗎?”
“倒是醒了幾次,不過還是說困。”白玉盤說道。
“看來還要一些時日才能徹底清醒。”杜七表示知曉了。
安寧心道那條小蛇看來也發生了血脈上的進化,和那虎妖有些相似,不過興許比不上虎妖那么可怕。
接二連三的出現這種事情,說不得這漫天的靈海對妖族的修煉真的有加持。
杜七這邊繼續和安寧說著當初剛認識花瞳時候的事情。
前方的姑娘們交頭接耳也是一個好風景,白景天側目,發現朱儒釋正在閉目養神,面色緩和了一些。
他不喜歡這個人,可是不得不說,在某些時候……他的表現是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也難怪白龍對朱儒釋的態度一直很不錯。
“……”花月樓中燈光閃爍。
此時,看到太子和練紅公子坐在了姑娘的身后,花月樓中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就算接下來尊上也來了,那也在意料之中。
然后尊上就來了。
在一眾呆滯的目光中,白龍跟著自家女兒走到第二排前。
朱儒釋怔怔的望著那帶著面紗的秦淮,震驚的起身,行了一禮后說道:“尊上……”
“咳。”白龍清了清嗓子,和朱儒釋打了個招呼,接著視線放在秦淮的面紗上。
“你坐后面,坐前頭姑娘不自在。”秦淮踮起腳尖在白龍耳邊輕聲道。
“好。”白龍一臉的無奈,就這么被安排在白景天旁邊坐下,不過他一點也不為難,因為女兒說了,只要他今個來聽曲,那晚上就陪他一起吃飯。
若是能和女兒一同進晚餐,那別說聽曲子了,她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答應。
白龍的視線在杜七的背影上停了一瞬。
杜七,先生的學生,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他的師妹。
白龍見到杜七之后,心里總是會有一股子莫名的慌張,好在杜七今日并沒有和以往那樣抓著他問東問西……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一旁的白景天見到父親那一幅女兒奴的樣子,嘴角微微抽動,心道人比人得死……兒子和女兒就是不一樣。
秦淮的視線在朱儒釋身上略過,只當做沒有看到。
朱儒釋也早就習慣了,他現在十分的高興。
沒想到……只是來給杜十娘捧場卻能見到淮竹姑娘,那可真是值了。
第一排,秦淮和幾個姑娘打了個招呼。
對于尊上出現這件事,翠兒現在已經震驚的只剩下無奈了……當然,淮竹姑娘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也沒有太過于意外。
嬋兒身子僵硬的和秦淮打招呼,其實她和秦淮可以說是整日見面,關系很好,可是現在問題不在這兒,而是出在尊上身上。
“秦姐姐。”明燈和秦淮就很熟了,自然的揮手。
秦淮捏了捏的明燈的臉,之后想了想,在安寧的身邊坐下,說道:“七姑娘,好久不見了。”
“也沒有太久。”杜七嗯了一聲,問道:“秦淮,你是來看四閑姐演出的?”
秦淮點頭,認真說道:“四閑的場子,我可是一場都不會落下。”
“你可真喜歡四閑姐。”杜七說道。
“最喜歡了。”秦淮認真的說道。
朱儒釋:“……”
嬋兒:“……”
這種話她也是聽過許多次了。
秦淮感受到嬋兒的僵硬,笑著說道:“你這丫頭平日里不是無法無天的嗎?今個是怎么了?”
嬋兒目光帶了幾分哀怨。
杜七杵了一下秦淮,嗔道:“秦淮,別欺負嬋兒姐。”
“我可沒欺負她。”秦淮抓住了杜七的手,看了一眼身后的父親,小聲在杜七耳邊說著悄悄話,兩個姑娘就這么在無數的視線里,當眾咬耳朵。
秦淮在面對杜七的時候有著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小女兒家姿態,就好像……杜七是她的姐姐、或是長輩那般,言語動作間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安寧和白玉盤認為這種相處模式有些奇怪,因為怎么看秦淮才應該是扮演姐姐的那一個。
朱儒釋意外的望著秦淮那掩面輕笑的模樣,覺得被什么擊中了心臟,同時……杜七在他心里的重要性連著拔高了幾個檔次。
白景天和白龍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各自面上起了幾分怪異。
是了。
就是這樣。
無論是白景天還是白龍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在杜七面前莫名其妙的矮了一輩……偏偏的,對上杜七的視線后就升不起一絲反抗的意念,就好像這是世界上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牡丹花混合著海棠花的香氣在花月樓中彌漫,樓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最前面那幾個姑娘的身上。
長禾公主坐在最后面,很是意外,原來杜七的身份并不低下,她很為杜十娘高興。
那姐姐也算是熬出頭了。
長禾公主的身邊,魚行舟抱著小虎的手一顫。
“小魚姐,你怎么了?”王隨魚問。
“沒事。”魚行舟吐出一口濁氣,在她的衣裳里面,心口處有一柄淺色細劍的印記,那印記正灼灼泛著紅光。
九華劍,在顫動。
為什么會這樣,是因為靈力渦流嗎?
同一時間,白龍并沒有注意到,他腰間的那一道青令泛著肉眼不可見的熒光。
安寧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抬頭看著花月樓的上方,入目是天花板豪華裝飾,可是在她眼里卻映著一片火紅。
佛印發出一道道灼熱的痕跡,昭示著即將到來的禍端。
這股仿若天劫的威勢,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世上只有一個地方擁有這般特性的修士。
安寧臉色難看至極。
九華山的人怎么來了?!
表面上,九華山看起來只是一個道宮內的圣地,和其他道觀名山組成了道宮這個龐然大物,可事實上,九華山完全是獨立于道宮,平日里不收徒,除了安排九華劍主時,也不管修仙界的事情。
但是安寧并不會忘記九華山擁有怎么樣可怕的力量,那是足以弒殺山河之靈,弒殺神明的偉力。
因為弒神之事,安寧對于九華山現在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可是以九華山的恐怖實力,即使是佛門也不好與之交惡。
百年不動、連悟道竹出世都完全不在意的九華山為什么會忽然派出這么可怕的人駕臨南荒,從那足以撼動佛印的天威來看……這次來的人還是九華山的核心,太華山的“九霄上仙”之一。
九霄上仙,能被冠以仙人之名,實力有多么強不需要任何言語贅述。
那可是冠絕這個時代的幾個人中的一個。
當初,魏云笈硬闖九華山時,這些上仙都冷眼旁觀……
安寧身子輕輕顫。
從佛門的典籍來看,世上能壓制九華山“上仙”的人,只有那些曾經飛升的仙人,比如靜月居士。
居士飛升之前,無論是什么上仙,都只能活在居士規定的圈子里,絕不能踏出去一步。
可即便是這樣,那也是仙人之下最強戰力,不比道天君弱多少的存在。
南荒這么一個貧瘠的地方,有什么能夠吸引這般可怕的人?
安寧想不明白,匪夷所思的喃喃道:“上仙……”
杜七奇怪的看著安寧那慌張的模樣,說道:“安寧,你怎么了?什么上仙。”
“沒事。”安寧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就算是九霄上仙,和她這個禪子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交集,她也沒有興趣管修仙界的事情……
希望不要打擾到自己。
“……”杜七望著安寧眼里的不安,微微抬起頭看向天上,眉頭蹙起了一些。
她不喜歡有人嚇到自己的小姐妹。
稍稍的有些不高興。
就在此時,秦淮看了一眼時辰,認真了許多,說道:“開臺了。”
花月樓也沒有報幕的說法,一切流程都很絲滑順暢,只見花月樓的燈火忽然暗淡,巨大舞臺前被紅布覆蓋,燈光聚集在臺上。
第一場的琴曲就是杜十娘和石閑的合奏。
聽到秦淮的話,幾個姑娘都集中了精神,魚行舟將雜亂思緒甩出去,杜七也收起了小情緒,期待的看著前方。
幕簾架在花海的前方,風一吹便是一陣好看的漣漪,隨著幕簾打開,光影交錯,兩個姑娘的身影出現在舞臺正中央。
兩個姑娘,兩張琴,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搭配,可是卻讓在場的人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
臺上的黑衣姑娘尊嚴若神,冷艷非凡,不似凡間中人。
杜七眼看著杜十娘的一身黑衣,望著那絕美面容上讓人留戀的淚痣,眼睛也不眨一下。
什么上仙。
若是九霄云外有上仙,那有且只能是她的十娘,其他人都不配。
“好好看……”小虎呆呆的發出囈語,露出一顆可愛的小虎牙。
魚行舟望著臺上的兩個姑娘,心中五味雜陳。
長禾公主彎下腰,捂著自己的心臟,感受著那劇烈的心跳聲,白皙頸間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就是這樣。
只有這樣的姑娘才能配得上那個人……甚至……長禾公主看著杜十娘,眼里閃過幾分迷戀,她覺得若是杜十娘這樣的姑娘,那么李郎不該與自己締結婚約,這是世界上最蠢笨的事情。
此刻,無論是誰,哪怕是白龍都出現了長達幾息的失神。
華彩間,石閑一身艷麗紅裳,裙擺極長,而杜十娘就跪坐在她的裙擺上,面前放著一張古琴。
這一幕很好看,像是朗月和星辰所散發的光輝,是最和諧的一對,是最美的風景。
燈光灑在杜十娘的一身黑衣上,被吸收了光華,卻反倒更映著幾分清冷。
杜十娘修長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勾。
“錚——”
金鐵錚鳴在靈氣的作用下響徹整個花月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她們二人的面容上引到琴聲里。
杜十娘和石閑相視一笑。
旋即一抹慵懶,悠然的琴聲沿著優雅的弧線在花月樓中緩緩流淌,靜中帶動如飛絮,飄忽空靈。
幾個女兒家聽到那琴聲,皆是若有所思。
這琴聲像極了姑娘家平和而溫馨的日常。
杜七深吸一口氣,露出了癡迷的表情。
對,就是這個。
她喜歡這份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