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炭火的氣息又一次加重了許多,有些許水漬在床上如細絲般落下,倒也動人。
白景天和杜七走的那么近,秦淮也早就知曉杜七知道她娘親的存在和姓名,本不該這般驚詫,可是她看著杜七望著小竹圖那明亮仿若蘊含星光的眼神,便感覺身子都要化了。
讓秦淮無比驚訝的其實是杜七看著畫的眼神。
很喜歡,也很溫柔,讓秦淮不自覺的就陷入了進去,她在杜七面前本就莫名矮了一輩,現在更是因為杜七喜歡而很是歡喜。
秦淮認為自己娘親就是這么好的人,哪怕是素未謀面,只是一幅畫,哪怕是杜七這樣的性子的姑娘也會喜歡……這樣完美的娘親,怎么會是練紅所言的乖戾模樣。
因為杜七看著那小竹圖發呆,所以一時間沒有人開口。
翠兒瞇著眼睛,和秦淮不一樣,翠兒聽想著七介紹這幅畫的語氣,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小竹圖是名叫海棠的姑娘所畫,海棠又是淮竹姑娘的母親,這本身就已經足夠讓翠兒震驚了,可讓翠兒感覺到怪異的是,她是了解杜七的人,她覺得杜七在介紹這幅畫時候,所說的話——重點不是海棠是秦淮的娘親,而是海棠這個人。
翠兒竟然在杜七面上看到了些許的……驕傲?
這種神情翠兒只在杜七提起杜十娘的時候見到過。
七姑娘就這么喜歡這幅畫?
翠兒注視著畫卷,這畫雖然構圖很和諧,卻也沒有達到畫道大家的水平,雖然仔細看得話,能夠感受到一種溫和的細膩,但……在不懂畫的人眼里一般,在懂畫的人眼中卻也差了火候。
知道其中價值,反倒因為是春風城主母的畫才有了敬意。
安寧不想翠兒想的那么多,她又不了解春風城的事情,對于書畫也缺乏一定的欣賞水平,只是隱隱可以在畫上嗅到些許的妖氣。
想了想,也釋然了。
白景天是半妖,白龍是人,那他的娘親可不就是妖族?
一個妖族,居然有閑情逸致畫畫,也是個奇怪的人。
“七姑娘……可真是喜歡這畫呢。”安寧從身后依靠杜七,半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從杜七的視角看著那提著字的畫,心道字體娟秀,看著還蠻舒心的。
“很喜歡。”杜七輕輕點頭,當然她還有比這幅畫更喜歡的東西,就收在一旁的柜子中,那是海棠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衣裳。
“秦淮,你可不許與我搶,我就只有這么幾個物件了。”杜七回頭說道。
秦淮聞言一怔后回了神,無奈的走過來,搖頭說道:“姑娘說什么呢……就算是娘親的畫,現在也是姑娘的東西……倒不如說姑娘會喜歡,我真的很高興。”
“那就好。”杜七松了一口氣,她其實是有些害怕秦淮向她索要海棠的物件的。
以海棠的性子,定然從未與旁人說過自己的事情,所以杜七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她也不是以前那個傻姑娘了,若是自己說出口的東西會破壞現在生活的平靜,她也不會說的。
比如……
海棠曾經是她侍女的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一定會給十娘帶來麻煩,也會讓十娘感到不舒服,畢竟……十娘和她一樣其實也是沒有什么見識的姑娘。
對了,也不是曾經。
在過去、未來,那個叫做海棠的丫頭都是她的丫鬟。
她盯著秦淮的臉蛋看了一會兒,直到秦淮臉上起了一份紅暈,才移開視線。
看不到母親,看看女兒也能解解饞。
反正都是長的一個模樣。
翠兒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嘴角微微抽動。
她本來想著若是主母的畫,或許應該將其交給尊上……這是春風城姑娘們本能的想法,可是看杜七那么喜歡,以及淮竹姑娘都沒有任何的異意,她便收回了這個想法。
還有就是……
七姑娘對淮竹姑娘的態度很特殊,那溫柔中帶著幾分侵略感的視線,翠兒從未見到杜七對旁人使過。
所杜七喜歡秦淮吧,也不甚可能。
翠兒想著,發覺屋內有些冷了,蹲下添了幾塊炭,輕輕吹著,然后將房間角落的窗子打開一條縫,保持溫暖的同時也保存屋內的暖和。
“你們別賞畫了,我看不懂畫……”安寧抱著杜七的手臂,認為自己被冷落了,語氣添了幾分不滿,頗有女兒家的嬌憨。
秦淮聞言,咳了一聲:“那咱們開始吧……時候也不早了……七姑娘,安寧,你們想要什么樣的妝?”
“我?”安寧歪著頭,些許側發垂落耳邊。
涂抹胭脂什么的在安寧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然對于梳妝打扮一竅不通,她便搖頭:“姐姐看著施弄罷……”
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翠兒一把抱住,箍著腰抱了起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往后稍稍,先緊七姑娘來。”
“哦。”安寧可不會對翠兒不滿,不如說這一抱讓她很開心,也不是很急于妝容了。
“翠兒姐會化妝嗎?”安寧問。
“你這是什么話,我以前可是店里的舞女。”翠兒隨口說道。
舞女哪有不會點妝的,她以前的姿色一般,全靠和杜十娘學的點妝手段才能在店里有一份不錯的人緣,以至于成為了十樓的侍女。
“舞女?我想看翠兒姐跳舞。”安寧想也不想的說道,她一想到翠兒的舞姿,便有幾分迷離。
“我不想跳,也沒什么好看的。”翠兒撩起耳畔短發,捏了一下安寧的臉:“噓……安靜。”
“我沒有什么要求,隨你來就好。”杜七瞧著這個和海棠一模一樣的姑娘,抬手對著緞帶輕輕一扯,伴隨著杜七輕輕搖頭,青絲如瀑散落。
“交給你了。”杜七說著,很自然的在梳妝臺前坐下。
海棠是她的侍女,伺候她穿衣打扮也是規矩的一部分。
“嗯。”秦淮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拿起木梳自上而下在杜七的頭上掠過,那癢中帶著舒適的木齒讓杜七瞇著眼睛,十分的享受。
不久之后。
杜七閉著眼睛在妝臺前,秦淮則拿著一條濕潤的毛巾幫她擦拭著臉頰,
“七姑娘,可以睜眼了。”秦淮拿著干毛巾將陸綾面水漬一點點擦干凈,開口說道。
“恩。”杜七聞言睜開眼。
“那點妝之前,我先把姑娘的頭發暫時炸起來,不然不好上胭脂。”秦淮說道。
“都聽你的,也不用與我說的太細致。”杜七無奈道,她又不懂這些……甚至不止她不懂,連海棠也是不懂的,那個丫頭以前幫她梳妝打扮也只限于穿衣裳和梳頭,了不起扎一個馬尾。
像廚藝和繡花、畫畫寫字那都是海棠在遇到白龍之后所學習的。
秦淮站在杜七身后,一手撩著她的長發,看著鏡子中端坐的少女。
杜七的發質很好,即使不刻意梳理,輕輕擺動后也就順滑了……秦淮感受著杜七青絲滑過指縫,嗅著那淡淡的胭脂清香,強行克制住趴上去吸一口的欲望。
七姑娘頭發散開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恬靜,在秦淮眼里,少了幾分可愛的杜七平添了幾分壓迫,讓她在呼吸急促的同時,更是移不開視線了。
秦淮在看杜七的時候,杜七也在看她。
因為秦淮和海棠是母女,也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杜七恍惚間竟然真的覺得眼前這個捧著自己頭發的姑娘就是海棠。
忽的,天邊起了一層七色的光,將整個春風城從中間劃開,像是一座橋梁連接了春風城和淮沁的某個地方,在這一刻,時間也好,空間也罷,都不過是姑娘腳下的路。
那干凈的鏡子中出現了一瞬間仿若湖面的漣漪,杜七驚訝的看著鏡面逐漸扭曲最后重新排列,再看過去,映在鏡子中的兩個姑娘出現了些許的變化。
杜七還是那個杜七,長發散落,少女感滿滿,長而微翹的眼睫毛微微顫動著。
秦淮的面容卻忽的就成熟了三分,那一雙淺色眼睛中多了幾分不可見的淡紅色和短暫的懵然與疑惑。
一陣風涌動的擠進了房間,將炭火吹得明亮,冰涼的吹動了杜七的長發,打在鏡子上,最后彈在了“秦淮”的臉上,讓她一愣后,眸子縮成了一點,手指輕輕顫動著,眸子中全然是不可思議與隱隱的錯愕。
“怎么忽的起風了。”翠兒急著走到本來用來通風的窗子前,打開窗子看了一眼,只見本來風和日麗的天氣忽然起了細細風雨,一江煙雨灑落,天氣悶熱中帶著幾分壓抑,那風吹得庭院中的竹子一陣劇烈晃動,些許竹葉都被吹上了天。
冬天的大風可是很罕見的,正聊天的杜十娘和石閑此時也打開窗看著外面。
纖阿坐在馬車上,平靜的看向南方。
“我就知道……又下雨了……”翠兒無奈的推開門,對著屋里的秦淮和杜七說道:“姑娘們先施弄著,我去收一下衣裳。”
“翠兒姐,我也去。”安寧聞言,輕盈一跳躍下床,現在反正也不是她化妝,坐著也沒有什么意思。
安寧離開房間之前,覺得有哪里不對,可是卻說不上哪里不對。
秦淮捧著杜七的長發,好像在發呆……不過七姑娘是很好看的人,秦淮嘛,這種喜歡女人的,會有呆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寧離開,幫著翠兒收衣服去了。
轉眼,煙雨變暴雨,厚重云層遮住了天上唯一的光源,整個春風城都是陰暗的,有水滴落在溪水、池塘中,泛起漣漪。
小雨稍稍密集了些,來自高空的雨水落在傘面上,發出噼里啪啦好聽的聲響。
十樓中,翠兒驚呼的聲音在庭院中傳播,讓熟睡的明燈眼角微微顫動。
雨簾淅瀝,連綿不絕,在窗欞上打出水花
杜七傾聽雨聲,好像周圍的景色都慢了下來,又有“秦淮”站在杜七的身后。
混合著雨聲,杜七可以感受到身后姑娘輕微的呼吸聲,她的內心出現了些許的動搖。
……世界上的規矩很嚴苛,可是在姑娘面前只是薄薄的紙,走過去就會破掉,甚至有時候都不用她走過去,只是一個恍惚間,漣漪就溝通好了一切。
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
現在房間中只剩下了杜七和“秦淮。”
杜七:“……”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一身綠衣的姑娘,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壞了規矩這種事情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可是讓她承認,那還是比較困難的。
“秦淮”感受著指尖的長發,視線落在鏡面中那明顯“稚嫩”了許多的面容上,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什么時候……是時間長河以前,還是以后?
其實只要“秦淮”稍稍觀察一下身邊的景色,看一眼床頭的畫就會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可是她沒有這么做,因為從方才開始,她的目光就完全無法從眼前的姑娘身上離開。
仔細去看,“秦淮”身子一直在細微的顫動著,她嘴唇在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盡管握著杜七的長發,卻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似是生怕一個用力遠處的人就會如同泡影一般破滅。
“別愣著了,來都來了,幫我梳頭。”杜七說道。
“是,小姐。”“秦淮”下意識的就答應道,而說完之后,她眼中忽然出現了釋然的情緒。
小姐就坐在眼前,正如以前那樣,正如理所應當那樣。
雖說自己也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天,可夢寐以求的一幕真的出現了,還是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傾聽雨聲。
“秦淮”的心跳逐漸歸于安穩。
所以需要盡快的適應,她要表現出自己成長才行。
“你方才在做什么呢。”杜七隨意問道。
“學著做飯呢……小姐,我有了一個女兒。”
“秦淮”平靜說道。
“我知道……”杜七心道現在這個就是她的女兒。
“動作快些。”
“嗯。”
請:m.biquge.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