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愈演愈烈,隨著懷里暖爐的熄滅,杜七便被白玉盤和明燈牽著手抓回了琴樓,以免受涼。
走的時候,杜七看了一眼南方,心想她也不是故意要和徐姐姐過不去的。
只是她現在不想要見到那些故人,所以……忘了就忘了,挺好的。
無論是曾經陪她游離四海的少年,還是她喜歡抱在懷里施弄的小猴子,她此時都不想見。
杜七認為自己是喜新厭舊的姑娘。
明燈取下了紅棗的核兒,旋即將棗肉遞到杜七的嘴邊:“小姐,啊……”
杜七貝齒在明燈的指尖上輕輕一磕,旋即吃下了那棗肉,眉眼彎彎。
她是真的不希望被人打擾此間的平和。
在淮沁之外,有一金影半躺在樹影上歇息,寒風撼動樹枝,將那金色的明影不斷動搖,似是要將它從樹上趕下來。
南方,那一陣陣陰云烏央烏央的覆蓋在天望海上,電閃雷鳴間,似是要將蒼天整個撕裂,一路沿途,留下了如墨水般的漆黑。
“嗯。”
金光明影手指微微搖晃,于是有一根木棒輕而易舉的攪碎了陰云,云開霧散,雪藏風隱,陽光再一次照耀在海面上,散發著金色的余暉。
做完了一切,金影打了個哈欠,瞧著北方坐起身子,旋即視線東移,又躺下。
又有九華山的人從東方來了,而且比上次只強不弱。
怎么說呢,雖然它當初被九華山用姑娘的衣裳誘騙來幫著鎮守南荒,但是它本人對于這點并不是太過在意。
南荒畢竟是它遇到姑娘的地方,即便沒有九華山,它也會護得這一方安寧。
但是九華山的人回去打擾姑娘,對于這一點它就不是很高興了……只是它不高興也只能忍著,倒也不敢貿然介入姑娘的生活。
翻身,壓碎了周身濃密的靈氣。
它一雙耀眼的眸子對上了九天之上的那張堅不可摧的結界。
得了姑娘的“獎賞”后,這方世界,已經要容不下它的身軀了。
它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獎賞,因為倘若飛升這一具身軀就真的要永遠留在上界了,以后再有機會,也不過一抹神識勉強可以穿過結界。
這就要多虧了那虎妖了。
雖然對方只是吸收了一丁點的靈元,可說不得就是這么一點點,就足以讓他的存在壓迫虛空,強制飛升。
金影搖搖頭,如今它就算是想要散功也做不到了,因為單單是它體內的靈氣就足以將世間沖刷出一條星河,將世間撕出一個用不愈合的口子來。
所以說它是真的不明白,姑娘為何要調這么一個脆弱的地方居住。
想了想,又覺得若非是這樣,自己也遇不到姑娘了,便是嘆息。
它現在有些明白那些所謂的仙人在飛升前所做的事情了……這一身力量,總歸是要反補給姑娘一些的。
自己在飛升之前,還能給姑娘做一些什么事情?
它實在是不會謀算的性子,抓耳撓腮,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來,滿腦子都是想要見姑娘一面,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這么一想,九華山來打擾姑娘對他說不定是有利的,畢竟作為一個侍衛,它覺得自己應當還算是合格的。
如果姑娘覺得煩了,說不得就需要它幫著解決麻煩的。
金影情不自禁的翻了個身。
這么一看,九華山的人……真是鬧得越大越好。
以及……得想個辦法,把這身修為分出去一些。
給誰都行。
它轉過頭,視線落在天望海上,穿過波濤洶涌的海浪,落在一口空蕩蕩的棺材上,沉默不語。
紅鸞街,依舊是熱熱鬧鬧。
對于魚行舟來說,她面對紅吟要警惕,因為紅吟是杜七的姐妹……但是對于纖阿就沒有必要那般的緊張了。
因為纖阿是杜七的車夫,進入十樓一共都沒有幾天,可以算是一個外人。
而且,魚行舟用修為擋住了面紗,現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碰見了十娘也不怕。
她還去十娘的船上要過酒水呢,不是照樣沒有被認的出來。
所以,魚行舟此時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與纖阿相處一段時日。
但是……
她覺得眼前的姑娘有些奇怪。
小虎也微微張開了嘴,驚詫的瞧著面前的纖阿。
魚行舟望著眼前這個比她還高了不少的姑娘,微微疑惑的道:“姐姐……怎么的臉紅了?”
只見纖阿此時劍手藏在寬大的袖子中,一抹緋紅攀上了耳尖,呼吸吹動面紗,讓人可以感受到……她的些許緊張。
“沒、沒什么。”纖阿深吸一口氣,心想果然如同紅吟所說的,暗舒荷在春風城是最常見的物件……去買暗舒荷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的簡單。
她著實沒有必要緊張。
這般的臉熱,反倒是落了下乘。
于是纖阿壓下了被風揚起一些的面紗,蓋住了那紅暈暈的面容,小聲說道:“我知道暗舒荷的攤子在哪兒,這就帶妹妹去。”
魚行舟不知道纖阿在害羞什么,但是……她此時眼睛閃閃發亮。
雖說她喜歡的一直以來都是小虎、明燈、以及小時候的石閑那般的丫頭,但是……好看的事物她也喜歡。
眼前的這個姑娘可是太好看了。
那面紗上方的眸子泛著水光,搭配上纖阿底氣不足的聲音,讓魚行舟恨不得現在就抱上去。
不過她和人家不算很熟悉,便克制住了,清了清嗓子后說道:“那就……麻煩姐姐了。”
“不麻煩。”纖阿搖搖頭,率先邁開腳步,朝著某個方向走過去。
纖阿逐漸鎮定下來。
想著馬車中,紅吟當著她面掐下一小塊暗舒荷吃了下去……再看看魚行舟帶著小姑娘來買的樣子,就知道自己不應當大驚小怪。
那會顯得她和春風城格格不入,元君只怕不會高興。
只是……她對于暗舒荷的印象多是來源于海棠,而對于暗舒荷的態度就取決于元君了……元君都沒有接受呢,她……
身上散發的桂蘭氣息濃郁了一些,纖阿將一切雜亂的思緒都扔了出去,專心的帶路。
在纖阿的身后魚行舟忍不住的深吸一口氣,覺得那股子香氣……能夠讓人心情很好。
她故意放緩腳步,欣賞纖阿的背影。
“小魚姐,這個姐姐……好好看啊。”小虎抓著魚行舟的袖子,忍不住的說道。
只能說羞意真的是最好看的胭脂,即便是纖阿這樣的姑娘也可以散發出不一樣的魅力。
“是很好看。”魚行舟點點頭,與小虎達成了一致,旋即她加快腳步,拎著纖阿的包裹走上去,與她并肩后說道:“姐姐走這么快做什么?”
纖阿說道:“紅鸞街與春市連著,鋪子在春市里面……能快一些,還是要快一些。”
“這點心還有專門的鋪子呢。”魚行舟有些驚訝,只聽名字,以及呂少君讓她買六份,她下意識便覺得暗舒荷是吃食。
“點心?”纖阿眨眨眼,想著紅吟打開藥包用指甲直接掐著吃,于是點點頭。
這個妹妹說的對,對這兒的姑娘來說,什么暗舒荷……還真是點心。
這么說的話,愛吃點心的元君,以后……也會是這樣嗎?
纖阿腳步一頓,略顯不安的撩起耳邊的策劃。
“那什么暗舒荷,還有其他地方賣嗎?我瞧這紅鸞街可不短,去春市……估摸著要走上好一會兒。”魚行舟說著,心想她師父還在馬車里等著她呢,孤身一人,怪可憐的,還是早些過去陪她吧。
纖阿回了神,聽著魚行舟的話,低下頭輕聲說道:“應該不止一個鋪子,但是……我知曉的只有春市里的那一個。”
只要姑娘的生活沒有被打擾,日常生活中,她的靈氣和修為全部收起來了,此時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齡女性。
“那……咱們去問問其他姐姐吧。”小虎踮起腳尖,瞧著那周邊一直偷看她們的姑娘,笑著說道:“那些姐姐一定知道。”
纖阿:“……”
魚行舟眉尾一跳動,因為她發現小虎說完這句話后,眼前的姐姐明顯局促了許多,她長發綰起,面紗后的嘴角微動,顯然是想要說什么的。
“姐姐想說什么,說就是了。”魚行舟溫柔的說道。
纖阿猶豫了一會兒,語氣用力的幾分:“我……不去問。”
魚行舟和小虎聽著纖阿的語氣,皆是一愣。
“我不去問,你們去問吧。”纖阿十分認真,語氣堅定了不少。
她可不傻。
雖然暗舒荷在春風城十分的常見,但是盡管如此,她先前去春市買的時候,還是被不少的姑娘家取笑了。
纖阿也知道是自己的態度引得那些姑娘使壞,雖說心里不高興,但是那都是元君的姐妹,被欺負了,也只能受著。
而現在跑去問路邊的姑娘哪兒有賣暗舒荷?
這不是主動送上去給人家解悶嗎?
這春風里里全都是壞女人。目前來看就算比不上海棠也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說海棠就是被這些人帶壞的。
她最應付不來海棠那樣不知羞的人了。
取下面紗,纖阿終歸只是個臉皮薄的姑娘,可做不來這種事情。
一陣沉默后,小虎和魚行舟對視一眼,心道這個姐姐怎么還惱了。
魚行舟想了想,就知道是自己的錯。
她都說了讓姐姐帶路,現在又嫌棄路遠……這不是打了姐姐的臉,將她的好意放在地上踩了嗎?
也是自己不常入世,忘了人情世故了。
“咳……姐姐,我只是說說,咱們就去春市那家。”魚行舟主動牽住了纖阿的手,歉意的說道:“我不常與人說話,有失禮的地方還請姐姐不要在意。”
“阿纖姐姐,我們不問了,不問了。”小虎也仰著頭,一臉討好的笑容。
“……嗯。”纖阿輕輕應聲,旋即松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春市也不遠,過了街,轉彎上樓就是。”
三人重新上路。
紅鸞街當真是不短,加上滿街的姑娘們,再其中穿行會遇到不少的阻礙,于是三人的腳步顯得很慢。
纖阿一邊帶路,一邊還要為杜七準備新的點心,所以是不是的要停下來,去點心鋪子里瞧上兩眼。
比起僵硬的跟在她身后的魚行舟,纖阿此時要更像是春風城的姑娘。
小虎跟著纖阿身后,輕輕拽了一下魚行舟的袖子,等到魚行舟主動放緩腳步,她才一臉擔憂的說道:“小魚姐,咱們……這樣的磨蹭真的可以嗎,掌柜的不會生氣嗎?”
魚行舟先是搖搖頭,旋即四下看了一眼,取出一塊瑩綠色的玉佩握在手心。
“你瞧這個。”
“姐,你說吧,我聽著。”
魚行舟給小虎晃了一眼就收了起來,隨后無奈的說道:“師父讓我們晚一些回去,說是……不要打擾了她的好事。”
“?”小虎腦袋上飄起一個問號。
不要打擾掌柜的?
什么意思。
她……不是一個人嗎?
“誰知道呢,聽她的話就是了。”魚行舟說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指著前方的纖阿說道:“晚一些也挺好的,那姐姐難道不好看嗎?”
“好看。”小虎想也不想的說道:“就算是生氣也好看。”
“那還不快跟上去。”魚行舟牽著小虎的手跟上了纖阿的腳步。
一路上,她們可以算是十分的高興,見到了不少好看的姑娘,旋即總算是穿過了紅鸞街,踏入了春市的地盤。
下了階梯,纖阿抬起纖細的手指著遠處,隨后就像做賊似得立刻放下,壓低了聲音:“那邊就是胭脂店面,我聽一些妹妹說,就是那兒售賣暗舒荷,你們去賣……買吧。”
魚行舟聞言看過去。
只見大紅鋪子上頭掛著一幅明晃晃的墨字,上面寫了“暗舒荷”,旁邊還有一幅畫卷,畫上細細描繪著雕樓畫棟、假山池塘,花團錦簇之間是一個身著華衣錦服的少女。
少女面若春曉海棠,因著臉上一抹飄渺輕淡的嫣紅,愈發顯得不勝風流之態。
在胭脂臺之上掛這么一幅畫,就是告訴旁人,這胭脂暈染在女子瑩潤潔白的臉上,是有多么好看的。
“胭脂鋪子?”魚行舟眨眨眼:“原來不是點心,是胭脂啊。”
纖阿深吸一口氣,旋即扭過頭去,說道:“就是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