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中,黃鳥印帶來的玄妙景色并未徹底消散,一縷縷云霧縹緲,緩緩在車廂中彌漫開來。
奇異的香氣讓紅吟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經常有人說喜歡她。
這些說喜歡她的人里頭不少來聽曲兒的五陵子,以及店里或者是外來的姑娘家……
大抵是什么樣的人都有。
從富家公子到戲園子里的旦角兒……再到姜統領那樣的追求者,紅吟都見過許多,她早就習慣了。
紅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姑娘,所以并不會去玷污姑娘家都喜歡的可靠的人,像是統領應該有更值得喜歡的人。
紅吟在大多數情況,看事情都是直歸本質的,如今也是一樣。
所以即便是被人說喜歡,只要那個人不是杜十娘,她都能夠保持平靜的心態……
可如今她有些心慌。
因為似是呂少君這種說法,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什么叫如果她是一個男人一定會很喜歡她?
這種說法在紅吟這兒真的十分危險。
因為這強調了一件事,那就是姑娘家與男人的分別。
以紅吟的經驗搭配著呂少君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她就覺得……呂少君對她的情感真的不甚單純。
還以為先前說的對食只是玩笑話,卻不想這個姐姐是真的有想過與她……
紅吟隱晦的吞了口口水,她微微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姑娘。
只見呂少君一襲寬松的衣裳,烏黑的頭發以同色絲絳松松地束著,半披半散,相比之前恬靜的發髻流蘇,添了幾分慵懶愜意。
少君姐真的很好看。
紅吟捂著臉,為自己胡思亂想、自作聰明而感覺到羞恥。
可實際上,她冒出來的念頭并不全是臆想。
呂少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言語中對自己是女人這件事存在的一絲絲的失望有多么大的殺傷力。
潛意識這種東西盡管當事人很難注意到,但她是真實存在的。
可以看出來,呂少君對于紅吟究竟喜歡到了哪一種程度。
呂少君嗅著空氣中淡淡的靈力氣息,體內因為動用了靈力而泛起波瀾的真元逐漸平靜下來,她回過神后,感覺到了紅吟炙熱的視線,便看向她。
可當她的視線與紅吟的目光觸碰在一處后,紅吟卻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紅吟忽然的閃躲讓呂少君心下一顫,她望著紅吟帶著幾分慌張的神色,十分的奇怪,疑惑的說道:“你這丫頭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自己不就是說喜歡她嗎,有必要嚇成這個樣子。
“沒、沒什么。”紅吟心想這種時候自己要鎮定下來才行。
因為一句話就想到了常人不會注意到的地方,對于紅吟來說也是一件十分丟人的事情。
都怪呂少君說那句話的時候這么認真,讓她的心都有些亂了。
“但凡姐姐沾染了一分玩笑話的意味,我也不會這般的……不冷靜。”紅吟給了呂少君一個白眼,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雙手捧起擋住她的視線,小聲的說道:“失禮了。”
“所以我又說錯了什么話?”呂少君無奈扶額:“不就是說喜歡你?先前也沒有見你這丫頭有一丁點害羞啊,現在卻……也不知道又戳到你哪里了,你們這些姑娘真是麻煩。”
“不麻煩,也就不叫姑娘了。”紅吟說著,瞥了一眼呂少君,眨眨眼后說道:“姐姐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如果是個男人會很喜歡我,難道……姐姐如今不喜歡我嗎?”
“丫頭,做人要講理的。”呂少君嘴角微微抽動,她指著紅吟的臉:“我是不是喜歡你,你心里沒有算計?你可不要忘了,我是個壞女人。”
哪怕她對紅吟真的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也就不會如此的縱容她了。
紅吟聞言,她放下茶杯,嚴肅的說道:“我與十娘不一樣,是個很講理的人,方才,就是姐姐的說辭有問題,可不是我的錯。”
“不至于在這種地方莫名其妙的生氣吧。”呂少君被紅吟認真的眼神看著,十分的無奈,心道難道是因為這兒的姑娘都不喜歡男人,所以她說自己想要變成男人……讓紅吟不滿了?
也是。
自己的話里,多少帶著幾分姑娘家就應該和男人在一起的意思。紅吟這種見慣了金蘭契的,一定會對她很不滿。
“紅吟,我沒有姑娘不能在一起的意思的,畢竟……桐君和云淺也……”呂少君解釋到了一半,忽然自己把自己傷到了,眼角一抽:“罷了,我與你說這個干什么。”
她抬起頭對著紅吟女說道:“人與人不一樣的,至少在我這兒,會下意識覺得嫁人的另一方是男性,這見識你不能怪我,我沒有說……金蘭契有不好的意思。”
紅吟聽著呂少君那不夠冷靜的對話,心里的慌張逐漸褪去,她主動牽住呂少君的手,笑著說道:“少君姐……真是讓人安心。”
“不是生氣了?”呂少君一愣。
“我可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惱怒。”紅吟搓了搓手:“至于說姐姐究竟是戳了我的哪兒……我不方便說,姐姐有空自己滿滿想去吧。”
“行罷,我拿你真是沒有辦法。”呂少君輕輕咬牙。
她什么時候像這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過?而自從將紅吟帶來這輛馬車開始,她就一直在這兒姑娘身上吃癟。
呂少君想著,仔細打量著紅吟,隨后心里的那點郁悶就消散的干凈。
紅吟眸子里的水潤讓她想起了天望山上的泉水,因為吃酒而泛著紅吟的面容讓她分不清楚對方是不是在害羞。
靈氣十足。
作為秋水樓的樂伶,一向都是穩重大方的,很少有人見過紅吟慌張的模樣。
但是呂少君見到了。
她想起方才紅吟拿茶杯擋住臉的樣子,呼吸急促了許多。
紅吟當真能給人強烈的保護欲,搭配上紅吟的性格和眼光,呂少君就覺得這是她近些時日見到的……近乎于完美的姑娘。
“紅吟,其實我也不只是在說玩笑話。”呂少君笑瞇瞇的對著紅,聲音壓低了幾分:“我是很喜歡你。”
“呸。”紅吟啐了一聲,視線在窗外一閃而過,心想阿纖怎么還不回來?
她扭過頭去,說道:“少君姐可別說喜歡我的話,您不是說姑娘家就應當與公子在一起?所以……姐姐應當喜歡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公子們。”
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可以掩飾她真實想法的借口。
“果然,我就說你在這兒生我的氣了。”呂少君哼了一聲,她也不是會一味道歉的性子,不然怎么和紅吟打的有來有回。
道歉,有一次就夠了。
呂少君松開紅吟的手,站起身后走到她的身邊,輕聲說道:“照你的意思,金蘭契最為合適,那姐姐我雖然姿色一般,卻也是個實打實的女人,也沒有見你對我有好臉色?”
“這不一樣。”紅吟說著,輕輕推了一把呂少君,對于她分明是長輩,卻沒有長輩的穩重而不滿。
“在我看來,都一樣。”呂少君伸了一個懶腰,眨眨眼,回頭說道:“我挺喜歡你的……對了,姐姐我是可以變成男人的,你要不要瞧瞧?”
“?”紅吟瞪大了眼睛,半晌后啐了一聲,罵道:“呸,姐姐又來了,一會兒說能變成十娘,一會兒又說自己可以變成男人?您會的怎么都是這般不正經的仙法?”
“不愿意看就算了。”呂少君攤手:“再說了,我不是說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少君姐,你若是能夠正經一些……一定會比現在更加受春風城的丫頭喜歡。”紅吟望著呂少君的面容,心想似是呂少君這般天生自帶“姐姐”氣息的姑娘,很吃香。
可是,她一開口就是愛捉弄人的性子,少有溫柔。
“正經?”呂少君蹙眉:“我很討厭聽到這種話。”
她年輕的時候因為出身魔門,被人說的最多的就是邪魔外道,說她不是干凈的良人……
“不過,看來是你這丫頭的份上,我也不生氣。”呂少君捏了捏紅吟的臉,說道:“反正我就是個壞女人一定了,想要改……只能期望下輩子投一個好胎。”
紅吟目睹了呂少君細微的表情,她想了想,說道:“姐姐方才使用那什么封印的時候……明明就很好看……所以說,姐姐應當是可以的。”
“所以我說你沒有見識,來隨我修仙就不會鬧笑話了。”呂少君伸手捏住紅吟的耳朵,往下拉扯的同時說道:“所謂黃鳥印,使的就是陰邪的法子。”
“是嗎?”紅吟一愣,她驚訝的拿起手里明晃晃的琉璃錦盒:“明明這么好看,怎么會是陰邪的法術,姐姐可別騙我。”
“你別說話了。”呂少君捂住紅吟的嘴,輕聲道:“交交黃鳥,止于敘命,彼蒼者,殲我良人……這是《敘命紀》上記載的一種活人殉葬的悲慘,這就是黃鳥印的由來……怎么,現在還覺得我方才使用的正經的仙法?”
“……”紅吟面色慘白,握著琉璃錦盒的手輕輕一抖,就把錦盒丟了出去。
她就算是再懂事,也只是普通的姑娘家,聽到什么人殉,哪里還能冷靜的下來。
紅吟此時想著自己方才認為空氣中的氣息好聞,很努力的才沒有吐出來。
“瞧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呂少君望著咕嚕咕嚕滾到遠處的錦盒,手指一勾,錦盒就飛到了她的手上。
紅吟深吸一口氣,說道:“姐姐可沒有說過,是這么……惡劣的法子,這丹藥,我不要了。”
“黃鳥印只是根據這一史實命名的術,又不是非得要有人殉。”呂少君拿起一旁的酒杯,小酌一口后說道:“你見到的黃鳥印,本質上是姐姐我這些年修煉出來的靈力,當然……我的靈力也不是什么干凈的東西就是了。”
“是這樣?”紅吟眨眨眼。
“我騙你做什么,倒不如說……你……”呂少君話都沒有說完,便見到紅吟一把奪去了她手里的琉璃錦盒,放在眼前自己打量著。
“這些是姐姐修煉出來的什么靈氣?”紅吟把玩著錦盒,回頭嗔道:“姐姐干什么不早說,還說什么人殉來嚇我。”
“是你沒見識。”呂少君看著紅吟愛不釋手的樣子,輕輕嘆息后說道:“我是想與你說,靈氣是我的,可黃鳥印,在東方的人眼里,的的確確是不干凈的法術。”
“姐姐是干凈人。”紅吟回過神,她想了想,說道:“我大概知道姐姐的意思,不過我不在乎姐姐是仙門還是魔門,所以姐姐也沒有必要嚇我。”
呂少君被紅吟一下就戳破了心思,她在驚訝后,又覺得紅吟就應該是聰明的姑娘。
除了,她好像真的有些膽小。
“我可不是干凈人。”呂少君認真的說道。
因為喜歡紅吟,才想要與她說清楚,不想之后暴露了后被紅吟認為自己是在騙她。
“姐姐在我面前說自己不是干凈人……”紅吟聞言,放下手中的錦盒,她輕聲道:“這感覺……還真的有些微妙。”
“那要看你這丫頭對于干凈是怎么定義了。”呂少君坦誠的說道:“至少你姐姐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女人。”
“正如姐姐所說的。”紅吟牽住呂少君的手:“我沒有什么見識,不懂什么黃鳥印……但是,姐姐是干凈的人,至少……在我心里是。”
“我在想,要不要你說一些我這些年做過的事兒。”呂少君攬住紅吟的腰。
“我不想聽,姐姐就別嚇我了,想來……聽了之后是讓人睡不著覺的東西。”紅吟啐了一聲。
“你倒是聰明。”呂少君無奈的說道:“你這不是什么都知道?”
“我是聰明。”紅吟想了想:“但是也不聰明,又或者說,姐姐是沾了平娘的光。”
祝平娘的閨蜜,哪怕是再壞,在她這兒也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
“杜七說過,世界上沒有水洗不干凈的東西,所以姐姐就別糾結了,至少……我們這些姑娘不會在意姐姐的過去。”紅吟說道。
“說什么沒有水洗不干凈的東西,那是小姑娘沒有見識,你也聽的進去。”呂少君平靜說道。
“杜七干凈,所以我信她的話。”紅吟提議道:“要不,姐姐與我約一個溫泉?咱們也去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