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盯著杜十娘,提醒她道:“你最喜歡說天意不可違。”
“南風知我意。”杜十娘扭過頭去:“南風過去了,天意也得過去。”
“長本事了啊,都敢對老天爺不敬了。”七姨呸了一聲。
“春風城的天氣就沒有準過,保不齊,馬上就又要下雨了。”杜十娘的話音才落下,就聽見天空上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車輪一樣的響聲。
自遠而近,等到了七姨的窗前……就已經化作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窗欞上,發出好聽的聲響。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
“看你那個烏鴉嘴。”七姨沒好氣的瞪了杜十娘一眼:“說什么不好,非要說下雨,雪才剛停,冬雨又來了。”
春風城的天氣就是這樣詭異,完全不符合常理,七姨也習慣了。
“我……算了,這總是巧合了吧。”杜十娘攤手:“您可不要想用簡單的十七兩個字就忽悠我。”
“我倒是覺得,從遇到七姑娘開始,你這妮子就轉了運,做什么什么順。”七姨推開窗,雨水濺射在窗欞上,她轉過身,對著杜十娘說道:“我現在認為……你是受到上天眷顧的丫頭,不然怎么能撿到七姑娘?”
“嗯。”這一次,杜十娘沒有反駁,她展露笑魘:“我從未如此走運過。”
“四閑……”
“別再提她了。”杜十娘不滿的咬唇,嗔道:“您是不是收了那丫頭的銀子?就不能聊聊其他的。”
“你想聊什么?紅吟?翠兒?嬋兒?”七姨問。
杜十娘下意識就說道:“嬋兒就算了,她和我不可能成對食。”
“意思是翠兒和紅吟就有可能?”七姨搓了搓手。
“都不行。”杜十娘有些急了,她抓住七姨的手使勁捏了一下,旋即將話題拽回了之前,說道:“七姨,你可不能這么早的死,即便是為了您辛辛苦苦掙了一輩子的銀子不落在我這樣的敗家子手里,也要好好活著。”
“你這轉話的本事……還是這么生硬,罷了……人老說幾句話都招人煩。”七姨說著,起身推開窗朝著南方看去:“安心吧,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杜十娘順著七姨的視線,聽不見浪花的聲音,也看不見海面,只有雨聲淅淅瀝瀝,化作雨幕,砸在雪地上,留下細密的坑點。
杜十娘知道七姨在想什么,便心虛的低下頭。
“能活著,誰不想活著。”她嘟囔著。
“行吧。”七姨關上窗。
因為開窗而擠進來的寒風讓怕冷的杜十娘連著打了幾個寒顫,七姨見到這一幕,漫不經心地將身上深棕色的斗篷解下來披在杜十娘的身上,旋即拿出暖手爐丟給杜十娘。
斗篷上除了火盆上碳火的味道,還有一股子淡淡的麝香,隱隱飄出芳雅的香風。
杜十娘抱著斗篷深吸一口氣,甕聲道:“謝謝七姨。”
“少來。”七姨捋起二側的發白的銀絲,眼角是深深的褶皺:“就你這個樣子我瞧著都丟人,罷了,我承認七姑娘喜歡你,但不是我期望的那種喜歡,畢竟她是是干凈人,喜歡二字里……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渣滓。”
“您知道就好。”杜十娘手一推,將桌面上“碼好的牌”全部推倒:“我要將話與您說開,看看誰才是沒有出息的。”
“方才你還嚇得要命,與我說出息,你瘋了?”七姨問。
“人要講道理啊。”杜十娘說道。
“你和七姑娘在一起,講道理嗎?”七姨問。
“那沒事了。”杜十娘悻悻的坐了回去。
這大概是她痿的最快的一次,而且滅有一丁點的脾氣,連一句狠話都不敢說的那種。
“十娘,知道我為什么說你沒有出息嗎?”七姨忽然說道。
“不知道。”杜十娘搖搖頭,她抱著懷里的斗篷:“我覺得……我沒有給七姨丟人。”
“四閑當初第一次接觸杜七,也驚了一身的冷汗。”七姨緩緩說道:“在七姑娘面前自卑,一點也不丟人……但是你不一樣。”
聽到七姨這么說,杜十娘不甚服氣,立刻反駁道:“四閑是清倌嚇得一身汗不叫沒出息,我一個紅倌人,離她遠些就是沒出息了?七姨,您不能因為四閑更像是年輕的您就偏心。”
“這么多丫頭,我只對誰偏心,你心里沒數?”七姨踢了杜十娘衣角,認真的說道:“十娘,你一直是矛盾的性子,現在對七姑娘只有寵溺是真的,這不假……可,你對她也不是一丁點情愛的念頭都沒起過吧。”
因為有過“不好”念頭,卻又自卑自己的經歷,于是愈發的扭曲。
這才是七姨反復說杜十娘沒有出息的原因所在。
你若是真的看的清楚,那就別氣亂七八糟的念頭……所以,杜十娘還是看不清。
杜十娘身子一顫,抬頭道:“話可不能亂說,如今,我對丫頭一點多余的想法都是沒有的。”
“現在是仙子啊,我說的是曾經。”七姨盯著杜十娘的眼睛:“你壓下去了,不代表沒有過。”
杜十娘:“……”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對于七姨,她早就沒有什么臉面了,更加沒有任何不能說的事情,杜十娘看著七姨那篤定的眼神,半晌后嘆息一聲,疑惑道:“您是怎么知道的?難道……您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你太好猜了。”七姨搖搖頭:“畢竟,我家里只是裝了一個新的鏡面,和你提了一下七姑娘,你都能想到和她對食、擦鏡、守宮砂上……說你心思清澈,我可不信。”
所以說,杜七一直是干干凈凈的,但杜十娘不是。
雖然杜十娘的這份情感已經消失了,但七姨還很好奇,她想知道……那時候的杜十娘是因為什么,才對杜七起了異樣的念頭。
“說說吧,你當時是讓什么迷了心竅。”七姨身子前傾,死死的盯著杜十娘。
半晌后,杜十娘嘆息,輕聲道:“城南的花開了,那兒的蔥蓮很好看。”
花海中的小白花干凈的就和她家的丫頭一樣。
卻被丫頭摘下來,親手戴在了她的鬢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