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安寧捧著杜七親手泡的茶,滿面的幸福。
杜七則是捧著茶杯,背對著安寧,眼神落在房間角落中一根二指粗細的笤帚桿上,身子輕輕一顫。
她挨打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像明燈三天兩頭就被翠兒教訓。
但正是因為挨打的少,所以才能記憶深刻,只是想起來便覺得……身上不大舒服。
杜七扭了扭身子,換了一個坐姿后,俏臉微紅,又有些擔憂。
她自己是怕痛的姑娘,十娘更是怕疼怕的不得了,可那樣的十娘卻能抓起燒紅的炭火往臉上印……
姑娘家自己傷害起自己來,當真是不可理喻的。
杜七沒有在十娘之外的姑娘覺得心疼過,甚至最開始十娘傷了臉,她也沒覺得自己有生氣,只是胸口好像憋著什么東西,現在想起來,也讓人不適。
杜七坐在墊子上,下巴磕與膝蓋,腮側微微鼓起。
花瞳實在太弱了,即使是作為祥瑞,她的恢復力還是弱的可怕,這么糟踐自己……真是個鳳丫頭。
不過好在,自己還是會一些醫術的,外傷很拿手的。
杜七手捋起長發,旋即捏著一根細長的發絲,像是捏著一根銀針。
忽然。
“七姑娘,你沒事薅自己頭發做什么。”
安寧的聲音從身后傳出來,杜七回過身,便見到安寧似笑非笑的神情。
“什么叫薅,你不能說的好聽些?”杜七不滿的看著安寧。
“這種詞可好聽不起來。”安寧走過來在杜七身邊坐下,小聲的在她耳邊說道:“七姑娘的頭發那么好看,我瞧著心疼。”
“掉的又不是你的頭發,你心疼做什么。”杜七說道。
“我……”安寧正要說什么。
杜七眨眨眼,打斷她說道:“啊,我倒是忘了,安寧你以前是沒有頭發的,自然會覺得心疼……是因為壓力太大的緣故?十娘的發膏很不錯,你可以拿一些去用。”
安寧歪著頭,頭上飄起來一個問號,她臉色發白,一口氣憋回去差點沒有上來。
“七姑娘怎么能這么說我,我年齡還小著呢,再怎么說也不至于禿頭的!”
反應過來后,安寧張牙舞爪的就箍住了杜七的腰,她掐著杜七的手腕,白皙的牙齒在杜七的手面上留下了一個淺紅的牙印。
“怎么還急了。”杜七感受著安寧怨氣滿滿的樣子,噗嗤一笑,晃動著自己指尖的青絲,青絲舞動,像是在穿針引線,同時杜七按捺著笑意說道:“好了,開玩笑的,我知曉你是故意剃的,畢竟……出家人都是這樣。”
“這可不好笑。”安寧哼了一聲,晃動自己那一頭秀發,認真說道:“都是出家人,道宮就不用剪頭發。”
“這就是你們的規矩,我也不懂。”杜七頭上緞帶微微搖晃,隨著話語,她耳垂上泛著流光的藍寶石一晃一晃的,吸引了安寧的視線。
安寧取出手帕,擦拭著杜七沾染了她口水的手,隨后直接坐在了杜七的懷里,后腦勺頂著杜七的下巴,讓杜七可以嗅到她身上的香氣。
“你做什么呢,礙著我了。”杜七捏著自己的發絲,無奈說道。
“七姑娘覺得我的頭發好看嗎?”安寧問。
“挺好看的。”杜七實話實說,安寧的姿色本就是頂尖,她偶爾發光的時候……一頭長發映的金黃,十分的惹眼。
“既然七姑娘喜歡。”安寧認真說道:“以后我即便回了東玄,也不會把頭發剪了的……甚至,我還要穿裙子。”
安寧說著任性的話,但是面色卻一點不任性,平靜非常,看的出來她已經想這件事想了許久了。
“姑娘家禿頭成何體統,沒有頭發一點也不好看,我支持你。”杜七點頭說著,略顯猶豫的道:“只是……你這樣該是算壞了規矩吧。”
“這一點七姑娘就不用擔心了。”安寧眨眨眼,眸子里有金光瀲滟:“若是以前那自然是不行的,如今在我的地兒上,我說的話也算是規矩了。”
“你說的話就是規矩,那可真好。”杜七羨慕的看著安寧。
她就不行。
“那是,所以到時候姑娘速來東玄與我出去玩。”安寧說著,戀戀不舍的從杜七懷里起身。
杜七跟著起身推開窗子,將自己手里漆黑的長發丟出去,眼看著長發順著風雨丟向了沁河醫館的方向,旋即關上窗,整理好面紗后說道:“可惜你的規矩管不到十娘,不然……我也想去東玄玩玩的。”
“哼。”安寧扁著嘴,隨后可惜的看著杜七那消失在風雨中的長發,心想七姑娘平日里都不掉頭發的,她也想收集一些,縫制在香囊里。
定是一個很好的情物。
同一時間。
花瞳望著那牙印從自己手臂上消失的干凈,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眸中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微光。
內心涌現而出的強烈不安讓花瞳不自然的就閉上眼企圖去遮住一雙妖異的雙眼,她纖長的手指死死的抓著身下的褥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略顯發白,些許繭液從指縫中滲透而出。
窗外是風雨連綿,沉甸甸的空氣中透著壓抑的緊繃,豆大的雨水砸在窗欞上,讓房間中的溫度一連下降了幾個檔次。
冷冽的風擠進屋子,拂動花瞳暗青色的長發,讓她掀起褥子蓋在身上,遮住身上曼妙風景的同時,微弱的動作也勾動了花瞳面上的疑惑。
自己這是怎么了?
花瞳想不明白。
折騰了這么久,弄出了一身上,結果只是坐著發了一會呆,所有的傷勢就消失的干凈。若不是地上還有血漬,以及剛才那讓她只是回想都心口痙攣的劇痛,她真要以為自己還在夢里了。
花瞳低下頭,鋒利的指甲在小腹上劃拉出一個血線,同時有靈力透過她腹部的細碎鱗片,在她的腹內闖蕩。
花瞳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差,比起她企圖掰斷鹿角的時候甚至還要沉暗。
可是仔細去看,會發現花瞳的身子在逐漸變紅,尤其是耳垂……幾乎像是要滴出血一樣。
她蜷縮身子,雙手捂著小腹,腦袋整個埋進了雙膝。
在花瞳的感受中,此時有一把刀子在她腹臍下一寸的地方肆虐,一層一層刮著她的血肉。
那是超乎想象的絞痛,讓能夠忍受劇痛的花瞳一瞬間便冷汗遍布,些許汗水甚至都將她身上懸掛的繭液逐漸沖淡。
可即使是這樣,
三息后,所有的傷痕依舊消失的干凈,只有花瞳怔怔的捂著小腹,似乎是還有反應過來。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能讓她無視小腹內瀕臨極限的痛楚一樣,她雖然疼的身子蜷退,但是卻眼若秋水,水潤而羞紅,也不知道在害羞個什么勁。
“咳咳。”
許久后,花瞳干咳兩聲,漸漸吐出一口濁氣。
小腹是一個女性渾身上下最為脆弱的位置,作為生命的起源之地,若是受到傷害……絕對是最難以恢復的。
她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想要試試。
事實證明,她化形之后的身子從弱點上來看無限趨近于人族的姑娘,因為修為低下,她這種化形完全是不可逆的。
一次化形,將她生孩子的方式從卵生改成了胎生……這對于花瞳來說幾乎是改變了自己的種族,說不出的怪異。
最為人族的軀體,小腹重創都能迅速恢復,這自愈力可不是一般的小妖能夠擁有的。
花瞳手指按在眼角的淚痣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隙,她歪著頭,滿面的疑惑。
說到底,她能夠化形這一點本身就透露著詭異,恢復能力如此的詭異……相比之下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詫的事兒。
傾聽耳邊雨聲,花瞳重新將手放在前額那精致、美麗的過分的鹿角上,身上的青色的鱗片泛著陰影。
猶豫許久,終于還是松開了手指,沒有再去試圖將其掰下來。
花瞳在榻上坐下,屈腿環膝,眼神呆呆傻傻的,一只手指不自然的繞著淚痣,另一只手卷著腰腹的長發。
花瞳淺色眼眸里閃爍著幽然的光芒,許久后長長的嘆息一聲。
其實……她是記得白景天有一柄十分鋒利的匕首的,那匕首整個呈現出嬌艷的翠綠色,雨天看上去的時候像是覆蓋著一層油光。
她剛才有那么一瞬間想要去找白景天去借匕首,有那樣的兵器在,說不定能將她這一對角整個割下來。
可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妖就是妖,即便變成了人的樣子,可以與人族的雄性結合,她本質上還是膩滑的青蛇。
這樣的她十分害怕會被白景天嘲笑。
那個人一直就不討人喜歡,完全就是個沒腦子的蠢人。
與杜七不同的是,因為白景天是她的救命恩人,本身也是半妖。在希望贏得杜十娘好感這一點上,花瞳自認為她和白景天是站在一條戰線的。但是……花瞳的心里此時還是一團亂麻,她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此時應該用何種面貌去見白景天。
白景天的心思向來細膩的像是一個姑娘家,若是不能說服他接受自己的變化,那后面也有的忙了。
花瞳地下頭看著她淺白色鋒利的指甲,那指甲蓋上隱隱有些許綠色。她身子輕輕一彈就來到了鏡子前,張開口后瞧著那后牙處尖銳的牙齒。
花瞳還沒有忘記自己是……有毒的。
她沒有化形的時候毒性都進化的非常可怕,咬上白景天一口,即使他有修為傍身都得在床上躺半個月。
現在身體整個進化了,花瞳只是粗略的感受就發覺她渾身上下都是毒,就好像那些從她體內迸發而出的鮮血一樣……本身就是足以致命的毒藥。
自己現在的情緒不穩定,為了白景天的生命安危著想還是不要去見他的,本身就不是什么討喜的男人,倘若她向以前那樣一口咬了上去……
七姑娘更要以為自己是喜歡傷人的妖精了。
花瞳想著,注視著鏡子里仿若珊瑚一樣的小巧而精致的鹿角,心道她有著這般匪夷所思的恢復力,想來即使是將這角整個割下,恢復原樣也用不了多久吧。
也就是說,只要她還活著,這角便是避不開的。
掰下來,又會長出來,就好像姑娘家的指甲一樣。
想到這,花瞳無奈的嘆息。
雖然說人總是要學會接受現實,但是……果然還是很難以接受。
花瞳眨眨眼,覺得鹿茸在春風城也是很稀有的補品,如果自己頭上的角真的像是韭菜一樣割了一茬還有一茬,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至少姑娘以后是不缺鹿茸了。
花瞳笑著,摸著自己頭上的角,眼神柔和。
其實她放棄了掰斷角的原因還有一個,這也是最重要的點……那就是方才她傷口恢復的時候,好像感受到了七姑娘的氣息。
前額恢復的時候,就好像姑娘對著她的前額吹了一口氣,手臂恢復的時候,就好像姑娘輕巧的在她手臂上的牙印處包扎。
每個傷口在愈合的時候,她都可以隱隱的嗅到來自姑娘身上的香氣。
這就是花瞳為什么經歷了痛苦,卻依舊停不下來的緣故,她不怕疼,但是也沒有人會喜歡痛……但是若是能夠感受到姑娘的味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方才,她蜷縮身子的時候,好像感覺到了杜七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揉捏著,一股子暖意后,身體就恢復如初。
花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喜歡姑娘喜歡到整個人都出了幻覺,就好像她在化形之前吸收那有著杜七體香的靈力一樣,讓人無法抗拒。
難道她是因為那靈力而化形,也是因為那靈力才有這感覺到姑娘的錯覺?
還是說……姑娘根本就是最厲害的人。
花瞳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雖然這種姑娘好像就在身邊的感覺讓她不能自拔,她甚至還想繼續“自虐”然后在恢復得過程中感受到姑娘的關心。
但是她沒有這么做,因為姑娘不想她受傷所以她才會有這么好的治愈能力。
花瞳反正是這么想的。
將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加在喜歡的姑娘身上,這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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