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陳記布莊的掌柜許有財乖乖把稅銀交給周平,禮送他出陳記布莊,確定他走遠后,朝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這世道,做生意太難了,街頭混混三天兩頭上門,只能用銀子打發,順天府的衙役一個月來幾次,哪一次不是要銀子?現在連戶部也來了,這人還是個五品員外郎呢,比街頭混混更兇狠。
這些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他剛吐完唾沫,旁邊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文士道:“什么時候戶部也收稅了?”
稅最后會送到戶部,但是從來沒有戶部的官員親自收稅的先例,這什么情況?
“對啊。”許有財如遇知音,向這位中年文士大吐苦水。
這位仙風道骨的中年文士自然是郭有道。他活著出詔獄,文官們才覺得不大對,這里面似乎有什么陰謀?他們是玩陰謀的行家,怎么被一個毛頭小子給耍了?
郭有道自是不肯細說在詔獄中的遭遇,像什么事沒發生過似的,以前成天沒事到處轉悠,現在依然如是。這不,走到這兒,看到周平收稅,覺得有必要彈劾一番,于是和許有財聊了幾句。
他離開陳記布莊,沒有急著回府,而是在外面晃到天快黑,才去安鄉伯府。
“我知道。”張寧道:“京城中每一家布莊,周平都會去,現在只剩下城南了。戶部這次收獲不小。”
“大人,要不要彈劾?”郭有道既然唯張寧之命是從,彈劾誰,不彈劾誰,什么時候彈劾,當然得先問過張寧,要不然何來投誠一說?
張寧搖了搖頭,道:“不用。此次針對布莊收稅,以后或者會向所以商鋪收稅。”
“大人,你是說?”郭有道不明白了,戶部這樣亂來,能行嗎?
“該彈劾我會派人通知你。”張寧道。
周平從太平廠開始,一家布莊都沒放過,嚴格按二十稅一的稅律收取,已經有不少商戶不滿。
郭有道一肚子疑問,最終于說出口的只有一個字:“是。”
大人好莫測高深的樣子。郭有道不明白張寧葫蘆里賣什么藥,不過還是聽從,行禮后離開。
晚飯后,張寧在書房看密探們報上來的數據,自言自語:“戶部這次發財了,一下子收這么多銀子,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會用在軍餉上。”
支持收稅,是為了有更多的銀子做軍餉,要是沒有將一半以上的稅收用在這上面,他肯定會有動作。至于太平廠的稅,是他提出來的,他交得心甘情愿。
趕在宵禁前,許有財來到一座高大的宅院旁邊,繞到后門,看沒人注意,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打開,一個小廝道:“你怎么來了?”
“有事,不得不求見大人,請大人示下。”許有財道。
“等著。”小廝說著關上門,進里面通報。
約莫半刻鐘后,門重新打開,小廝對等在門外的許有財道:“隨我來吧。”待許有財進去,掩上門,栓好栓,在前面引路。
許有財一路上不敢多看,只隱約覺得亭臺樓閣,極是華麗。走了兩刻鐘,進了一個院子,小廝道:“候著吧。”
“是,有勞了。”許有財說著悄悄遞上一錠銀子。
小廝嫌棄地道:“做什么?”真有心打點,怎么不在后門給我,這時候做這個,是想讓老爺瞧見嗎?
許有財尷尬地陪著笑,道:“小的……”剛才太緊張,一時忘了,走這一路,心情漸漸緩和,這才想起來。
小廝板著臉訓道:“不要搞這些有的沒的,好好幫老爺做事,知道嗎?”
“是是是。”許有財應著,把銀子重新揣回懷里,心里卻對小廝的話很不以為然,想著等會兒他帶自己出去,到沒人的地方再給。
小廝教訓完,轉身入內,不一會兒出來,道:“進去吧。”
許有財進門,見官帽椅后坐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正是東家,忙行禮道:“打擾大人了,實是有急事,須請大人示下。”
中年男人右手手指沾了幾點墨跡,桌上有幾張字貼,想來在練字,見許有財求見,才放下筆。
“什么事?”他聲音醇厚威嚴,顯然高居廟堂之上。
許有財忙把戶部收稅的事情說了,來之前他已經打好腹稿,并沒有一句廢話。
“原來是為這個。聽說張寧的太平廠也被收稅了。”中年男人不甚在意道,連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指揮使名下產業都得交稅,誰敢不交?
“大人,二十稅一啊,這稅太重了。”許有財訴苦:“而且自從太平廠出新布以來,陳記布莊的生意日漸艱難,能夠維持已是不易,再被這么剝削,只怕……”
生意難做,稅太多,負擔不起啊。
中年男人道:“你不會去太平廠進些布來賣嗎?”
“小的去了好幾次,一直見不到太平廠的管家老關,內管家鄭氏倒是見到了,她卻不管這些,只管織布。”許有財快哭了,誰不知道沒拿到太平廠的布生意難做?問題是,拿布很難,人家是供應宮里貴人的,哪有布給你?
中年男人皺眉道:“我們可是城南最大的布莊。他們舍得放棄?”不和最大的布莊做生意,想和誰做生意?張寧怎么找的管家?
許有財道:“這個小的不知道。大人,如今只能勉強維持,可若是混混們來要銀子,應天府來要稅,戶部也來要稅,我們布莊,遲早得關門。”
“是啊。從太平廠拿到布的布莊生意好得不得了,沒拿到貨的就門可羅雀。小的無能。”
中年男人道:“每個月應付這些雜七雜八的銀兩有多少?”
“得有二三百兩。”許有道。有生意,二三百兩不算什么,沒生意就應付維艱了。
中年男人沉默不語,他名下商鋪不多,陳記布莊收入最多,一大家子的吃穿花費全從這里面出取,若是倒閉,一家子難道吃西北風?
“你先回去。”他道。
許有財不敢再說,只好出去。
中年男人沉思半晌,決定彈劾周平,拿定主意,他就著磨好的墨水,寫起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