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渾身發散異味的瓦剌人出現在京郊,無數百姓遠遠捂鼻而逃。這些人大概兩千人,一邊大喇喇地走著,一邊四處亂瞄。
他們后面跟著無數的牛羊,牛羊邊走邊拉,牛糞羊糞更增臭氣。
他們是瓦剌來京朝貢的使者,入關時有兩千多人,入關后一些人離開隊伍,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將近兩千人來到京城。
他們走過去很久,臭氣還沒消散,百姓中有人嘆氣:“這是今年第三撥了吧?怎么一年來幾次?”
有人道:“朝廷讓他們來,我們有什么辦法?”
他們這些升斗小民,再難以忍受,又能怎么樣?無數人長嘆一聲,各自忙碌去了。
天快黑時,兩千人的使者隊伍來到城門口,為首者是一個絡繹胡子,膚色古銅,鼻梁很高的大漢,名叫巴圖。他是也先的心腹親信,這次奉命到京城,也先叮囑他一定多弄些糧食回去。
現在是盛夏,再過兩個月便是深秋,草木枯黃,天氣日漸寒冷,要是糧食不夠,部落會凍死很多人。
巴圖定定望了高大巍峨的城門幾息,道:“走吧。”
這次他們帶來的是體弱有病的牛羊,這些牛羊不夠強壯,肯定挨不過冬天,不如趁機趕到明廷換糧食。
他身后,很多人歡呼出聲,只要進了城門,找到臚鴻寺,便有吃喝不盡的珍饈。他們盼這一天,可是盼很久了。
昭仁殿里。
張寧搖頭道:“脫脫不花空有野心,沒有能力,除不掉也先。不過,他占了汗位,倒是可以利用他牽制他。”
朱祁鎮想了想,道:“朕加封他,如何?”
這是分化脫脫不花和也先的手段,能加大他們之間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只需要派使者去宣詔,除了一紙詔書,加上使者的路費,幾乎不花什么銀子。
太劃算了。
張寧道:“脫脫不花手里沒有兵,陛下加封作用不大,不如積極備戰,一舉滅了也先。”
若是兩人勢均力敵,加封能起到坐山觀虎斗的效果;若是脫脫不花稍弱,加封能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有和也先明爭暗斗的資本,現在的情況是,脫脫不花已經被軟禁,加封不僅沒用,反而會激起也先的過激反應。歷史上,八年后,不就因為王振扣留他朝貢的牛羊而起四路大軍殺來嗎?
朝廷不怕他,但不打無準備的仗。
朱祁鎮道:“不能坐視不管。”
也先為太師,瓦剌事實上的掌權者。他軍事能力太強,讓遠在京城的朱祁鎮都感覺到他的鋒芒,如芒在背。
“我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征伐。”張寧道。
朱祁鎮更覺得楊士奇的提議好,很有必要授予劉念和顧淳官職。
“三段式陣法對敵效果好,但有一個缺憾,必須事先排好陣,缺乏機動性。”張寧道:“臣以為,除了這個陣法,火銃的射程也很重要,臣擬改良火銃,以達到發射更加快速,射程更遠,最好守城軍士在城頭上便能射擊。”
在城頭上射擊?朱祁鎮想像軍士居高臨下發射火銃,來犯的敵軍還沒到城下便被射翻的情景,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道:“卿趕緊改。”
“是。”其實張寧已經改得差不多了。男人沒有一個不喜歡熱武器的,他前世在網絡上看到一篇詳細描述火銃和遂發槍區別的文章,根據記憶中的文章改進,并不費事。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樣,畢竟前世沒有機會實驗。
朱祁鎮心情大好,一心想賞賜張寧,道:“郡主和楊家姑娘,卿屬意誰?”
我能說兩個都要嗎?張寧無聲嘀咕,微微一笑,道:“臣要是說了算,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他一見悠悠便求親,又寫信給張勇,張勇接信后大贊兒子有眼光,馬上修書一封向鄭王求親。要是鄭王答應親事,哪有楊士奇什么事?
朱祁鎮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嘆道:“要是皇祖母同意,朕賜婚也無妨。”
慈壽宮里,鄭王抱住太皇太后的腿放聲大哭。
太皇太后張氏是他生母,自他十六歲就藩出京后,母子很多年不得見。他出宮時,母后風華正茂,如今卻是頭發灰白,皮膚松馳,加上最近病重,更加蒼老。鄭王心酸不已,痛哭出聲,一點沒作假。
太皇太后撫摸兒子的頭發,淚水滴落衣襟。當年意氣風發辭別她出京而去的少年郎,轉眼成了身材發胖的中年男子,墨發已夾雜白絲,叫她如何不心痛?
悠悠在旁邊陪著落淚,邊勸:“父王,快別哭了,胡太醫說,皇祖母不能大喜大悲,你這樣,于她老人家身體不好。”
又勸太皇太后:“皇祖母快別傷心了,父王對你老人家日思夜想,如今總算得見,應該歡喜才是。”
太皇太后用錦帕擦拭淚水,道:“這一去近三十年,叫哀家如何不傷心?”
“孩兒不能在母后跟前盡孝,幸好有悠悠這孩子替孩兒承歡膝下。”鄭王抹了把淚,道:“孩兒聽說母后病了,驚得魂都沒了,天佑母后才得以日漸痊愈。”
太皇太后想起當日,朱祁鎮為保王振說出不要皇位的話,那種眼前發黑的感覺再次襲來,她輕撫鄭王的頭發,嘆道:“沒有王振,又來一個張寧,陛下總是不肯親近賢臣哪。”
鄭王本想求太皇太皇同意這門親事,聞言心頭微驚,道:“張寧怎么了?”
“這孩子心思靈巧,若走正道還好,要是動妄念,危害比王振大多了。”
悠悠道:“張寧并沒有劣跡,皇祖母為何對他不放心?”
她一直想不透,縱然張寧際遇奇特,皇祖母也不應該對他偏見這么深。
太皇太后嘆道:“你懂什么。哀家總覺得他身上有詭異的地方,再想他突然變了性子,從街頭混混一舉通過校閱的奇異之處,如何能不防著他點?”
“皇祖母,他性子耿直,怎么詭異了?”悠悠更加的不明白。
太皇太后嘆道:“你縱然聰明,還是年少,等你到哀家這歲數,自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