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看著袁公公手里的人頭,癱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嘉信帝面容冷了下來,聲音低沉:“這是你派往齊云山送信的婢女,還認得她嗎?”云妃呆呆的注視著袁公公手里的頭顱,應該是有些時日了,血跡已經干涸,臉色已經成了詭異的青灰色,臉上依舊保持著震驚的神情,栩栩如生。
云妃突然頭一歪,趴在地上劇烈嘔吐起來,肝腸寸斷,痛不欲生!這個婢女是陸府的陪嫁丫鬟,自幼和她一起長大,無話不說,情同姐妹。自進宮以來,為她出謀劃策,在勾心斗角的后宮中站穩腳跟,搏得皇上寵信,還為自己擋下來無數次的陰險算計,算得上出生入死,現在居然被人割下了腦袋?
袁公公對叫邊的穢物視若無睹,尖聲尖氣道:“貴妃娘娘,還請保重貴體。”說著伸出一只手試圖攙扶,云妃狠狠的推開袁公公,顧不得禮儀尊卑,雙目通紅,咬牙切齒道:“敢問陛下,素錦只是為臣妾傳遞一封無關緊要的密信而已,縱然有錯,也罪不至死,陛下為何要這樣對她?”
嘉信帝神色越發陰沉,語氣冰冷:“云妃這是在質問朕嗎?”云妃正欲追問,突然看到了嘉信帝冷漠的眼神,瞬間清醒過來,慢慢的低下頭,低聲說道:“臣妾不敢!”嘉信帝神色緩和下來,輕聲說道:“云妃,你可知道,就是這個被你視為姐妹的素錦,臨摹你的字體,篡改了密信的內容,齊元山有兩位真人先后下山,不得不說,云妃你的面子挺大的。”云妃如遭雷擊,拼命搖頭,臉色慘白道:“不可能!素錦不會這樣做的,她……”,不等她說完,嘉信帝直接打斷了她:“夠了!不要在朕面前表現你們的姐妹情深,你可知道這個與你朝夕相處、無話不說的知心姐妹,是元朝的諜子?!”
雖然云妃今天已經被震驚過無數次,但是這句話,卻依舊讓她亂了方寸,她在心里設想過無數個可能,就是沒有想過這一點。云妃下意識的轉頭你看素錦的頭顱,原本熟悉親昵的面容終于在此刻變得陌生起來!嘉信帝眉宇間閃過一絲疲憊,再次扔了一張紙下來,說道:“這是她的口供,她一下齊云山就被紅樓的人秘密拘押,最終從她口中挖出這么點東西。不過她真的對你忠心耿耿,言語中對你百般維護,讓人動容!”云妃頭腦漸漸恢復清明,不再去看素錦的頭顱,也不去碰那張口供,再次叩首,以額觸地,久久不愿起身,語氣平靜如一潭死水:“陛下,既然她是元朝的諜子,這等粗淺的離間計,想必也是信手拈來。臣妾身為后宮妃嬪,居然不知道自己身邊親信乃敵國奸細,請陛下治臣妾失察之罪!”嘉信帝眼神玩味道:“那依你的說法,朕豈不是還要追究陸侍中的責任?”
云妃身體僵硬,依舊保持著長跪不起的架勢,一言不發。分明是春寒料峭,可是貴妃娘娘后背的衣衫都濕透了。嘉信帝身體前傾,聲音驟然高亢了起來:“抬起頭來!”云妃猛的一顫,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嘉信帝冷峻的面容,一時間有些失神,嘉信帝沉聲問道:“陸府當真不知素錦的真是身份?”云妃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卻難掩其心酸:“回陛下,臣妾以人頭擔保,陸府確實不知!”
嘉信帝瞬間神色輕輕松不少,身體不再緊繃,看著云妃黯淡無光的面容,不覺有些心疼,將即將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輕聲說道:“起來吧,這地上涼,別落下來病根子。”云妃失魂落魄,木然起身,連謝恩都忘了。嘉信帝臉色和緩,輕聲說道:“無論如何,你寫信給千幾個泄露唐朝行蹤,引的眾多武林中人前往雍山尋釁,讓學宮的周密先生很是惱火,寫信入宮,詢問緣由,朕也是無奈之下,才命人查探,結果查到了素錦頭上。既然是宮里有錯在先,朕總要給學宮一個交代。”
云妃低聲說道:“陛下,此事因我而起,無論什么責罰,臣妾都愿意接受。”嘉信帝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文昭明年就要去山海關了吧?他年紀尚幼,山海關就不要去了,去夏州燕王麾下,好生歷練歷練。”云妃死死咬住嘴唇,不理會滲出的濃郁血絲。嘉信帝接著補充道:“云妃這段時日就好生在紫宸殿歇息吧,陸侍中年事已高,也不需要進宮請安了。”云妃低著頭,緩緩跪倒,低聲說道:“陛下寬厚仁慈!臣妾謝過陛下!”嘉信帝揮了揮手,說道:“回去歇息吧,朕還要去見青城山的杜光庭杜真人。”云妃再次叩首后,徐徐退出大門,嘉信帝目光掃過那個人頭,十分厭惡,揮了揮手道:“將素錦的尸身送到紫宸殿,就說朕準她安葬素錦。”袁公公端著人頭,躬身道:“遵旨!”看見嘉信帝沉默不語,輕聲提醒道:“陛下,老奴是否這就去請杜真人?”嘉信帝回過神,搖了搖頭:“先不管他,一介布衣,方外之人,也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慚!可笑!你先去一趟紅樓,把朕交代的事情辦妥,記住,無必要把那個東西完好無損的拿來,如果誤了事,你也就不用回來了。”袁公公低頭躬身:“這點小事要是辦不成,不用陛下發話,老奴自行了斷便是。”嘉信帝揮揮手:“去吧!”
轉眼便是正月初八了,這幾日唐朝忙著和青禾帶著孫世師姐豢養的三只細犬,抓野兔,逮野雞,整個后山被他倆折騰的雞飛狗跳,那三頭細犬也似乎有點遭不住,一聽見唐朝的聲音就迅速躲藏起來,讓唐朝很是失落。這日,唐朝從山上抓得一直野兔,肥美健碩,唐朝正準備讓孫師姐烤來遲,剛走到小院門口,眼角余光瞥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心里一緊,轉身便走,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可惜那道身影很明顯是來守株待兔的,從背后喊住唐朝,唐朝唉聲嘆氣,愁眉苦臉,轉過臉卻又變得笑容可掬:“周密師兄,好久不見!師弟剛好抓了只野兔,要不要一起吃?”周密看著在唐朝手里撲騰的野兔,皺起了眉頭,唐朝心知不妙,好在孫師姐及時出面解了圍:“小朝嗎?你周師兄等了你半天了,說有要事相談,兔子給我吧,師姐烤好等你。”說著從唐朝手里接過兔子。周密轉身對孫師姐說道:“勞煩師姐了。”孫師姐擺擺手:“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擰身進了小院。
周密瞪了唐朝一眼,轉身向學宮走去,唐朝長嘆一聲,跟了上去,心道聽天由命好了。
走過雜草叢生的山路,周密和唐朝一路前行,到達學宮。周密徑直帶著唐朝去了他自己的一間書房,不知簡單,字畫極多,卻少有大家之作。其中掛在角落里的一幅山水畫,粗看大氣磅礴,蔚然大觀,實則神意全無,匠氣十足,就是出自唐朝之手,當時這幅畫被包括蘇玄黎在內的幾位師兄無情的嘲諷了一番,唐朝負氣將畫扔了,最后是周密師兄找回來,掛在書房里。
周密走到書桌后面,取過一本文集,遞給了唐朝,淡淡道:“這是我寫的一篇文章,內有八篇內容,皆是和雍朝軍政大計有關,你好好看看,下山前看完,寫一篇心得。”
唐朝心如死灰,接過來粗粗看了一眼,有些多,于是試探性的問道:“師兄,我后天就要下山了,你看是不是?”
周密皺起眉頭,思索片刻,一揮手:“這樣么?那你就用草書和楷書各寫一份吧,行書的就不用寫了。”唐朝看著手里的文集,有種想要當場抹脖子的沖動。
周密看著書桌上的一封信,神情凝重道:“宮中來信了,云妃送往齊云山的信被人動了手腳,這才有了祁連城和張虛白先后下山,不過一個是為了救人,一個是為了殺人。”
唐朝點點頭,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只是什么人能在那封密信上坐手腳。周密接著說道:“那云妃的貼身丫鬟,是元朝的諜子,臨摹了云妃的字跡,這才騙過了齊云山兩位真人。”
唐朝恍然大悟,怪不得張虛白匆忙下山,云妃的親筆密信,加上身邊親信,自然做不得假,看來齊云山被青城山和龍虎山逼迫的緊了,這才孤注一擲。唐朝想到這里,還有一個疑問:“那那位范真人知道嗎?”
周密背負雙手,眉頭緊鎖:“這點最為奇怪,范長生應該是不知道的,但是張虛白若不是有人授意,斷然不會如此果決。”唐朝一時嘴快:“反正蘇師兄要去齊云山一趟,到時候就清楚了。”話一出口,唐朝立刻覺得不妥,果然,周密眉頭皺的越發厲害:“蘇師弟要去齊云山嗎?什么時候?”唐朝緊緊抿著嘴,打定主意一言不發。
周密見狀,嘆了一口氣,輕聲道:“蘇師弟去齊云山我不會攔,因為如果就是他不去,我也會去。齊云山以大欺小,出手傷人在先,于情于理都有登山還禮,否則豈不顯得我雍山無人?”唐朝立刻輕松起來,大大咧咧道:“不用師兄出馬,蘇師兄平時沒個正形,但他打架從來沒輸過,師兄放心好了。”
周密瞪了一眼唐朝,語氣嚴肅:“混賬話!玄黎境界雖然不高,但是一身修為浩然博大,遠遠超過我,但是那范長生掌管齊云山三十余年,在青城、龍虎夾擊下屹立不倒,反而有了后來居上的勢頭,足見其過人之處,萬萬不可小覷。”
唐朝縮了縮脖子,低下頭吐了吐舌頭,眼角余光瞥見了角落里的古琴“號鐘”,心想師兄多久沒有彈過琴了。周密精通音律,善撫琴,琴藝冠絕雍山,號稱“曲有誤,周郎顧”,少年時曾攜古琴游歷天下,以琴會友,聲名遠播,與黔州顧青山并稱為“北周南顧”,只是近年來一心讀書,很少撫琴。周密輕呼一口氣,說道:“下山以后,不可懈怠了學業,好了,你去找紀師兄吧,他也有事情對你交代。”唐朝如蒙大赦,轉身欲走,周密忽然叫住了他,唐朝一臉茫然,周密猶豫良久,緩緩開口道:“唐師弟,下山以后,行事不必如此拘束,有事寫信上山即可,無需親自涉險,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務必小心!”唐朝放下心來,躬身行禮后離開。
周密目送唐朝遠去后,走到角落里看著唐朝的粗劣畫作,眼角眉梢有了笑意,轉眼又看到了桌上的那封密信,笑容漸漸消失,眼神微冷,自言自語道:“連小師弟也敢算計?莫不是以為我等書生,只懂得舞文弄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