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看起來身形壯碩,身上有一股久居上位的貴氣,他滿臉橫肉,一笑起來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看起來十分油膩。
中年男人兩只手托著嚴重凸出的肚子,笑瞇瞇的說道:“什么王爺,都被降成郡王了,古大俠,本王托付給你的事如何了?你古大俠的能耐,想必是小菜一碟吧?”
古山通沉默片刻,低聲道:“讓王爺失望了,在下只出了一劍,就被人攔了下來。”
中年男子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下,眼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逝,低聲道:“難道是有人從中作梗?”
古山通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王爺可知白無羲身邊那個武當道士是何人?”
中年男子笑容稍斂:“什么武當道士?”
古山通沉聲道:“一個極為年輕的道士,毫不費力的擋下了我蓄力已久的一劍!”
中年男子扶住腰間玉帶,皺眉道:“本王不曾知道姓白的身邊有這么一位高人。想來是一些趨炎附勢的亂臣賊子,大俠不必掛在心上。”
趨炎附勢?亂臣賊子?古山通自嘲的笑了笑。
中年男子一愣,旋即恍然:“古大俠不要多心,本王與你,自然大不一樣。”
古山通擺了擺手,想到另外一個問題:“王爺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思讓我出手?這白無羲按理說,還要叫你一聲舅舅吧?”
中年男子呸了一聲:“大俠有所不知,本王之所以被剝奪封地,降為郡王,與他脫不了關系,只是拿罪魁禍首暫時沒什么辦法,在他身上收點利息罷了。”
古山通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頭,似乎極為不恥。中年男子眼神一凝,笑著說道:“既然古大俠出了一劍,那么也算信守承諾,放心離去即可,那件東西,半年之內,必定送到蓬萊山。”
古山通扯了扯嘴角,冷冷拋下一句:“用不著了。”輕輕跺腳,一閃而逝。
中年男子沉默良久,突然嗤笑道:“迂腐,愚蠢,不足與謀!師爺,你說是不是?”
中年男子身畔,突然出現一個瘦高人影,長眼鷹鼻,雙手骨節粗大,十指修長,他咧了咧嘴,似乎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可惜失敗了:“王爺說的是啊。這古山通,可惜了。”
中年男子冷笑著說道:“一想到本王被皇兄奪了王位,而那個小賤種卻當上了一品軍侯,本王就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碎尸萬段!”
王府師爺面容古板僵硬如雕塑,淡淡道:“王爺不必心急,容我徐徐謀之。這江湖雖遠,可風急浪高,一不小心,就能淹死人。”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過了許久,才緩緩睜開,似乎有些訝異自己方才的失態,笑了起來:“想不到我李霖,居然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賤種,就亂了心神,看來這幾日修身養性有些倦怠了。”
趙王李霖,當今圣上胞弟,因某事被降為常山郡王。
李霖皺起眉頭:“既然古山通不會再為本王出劍,師爺打算怎么辦?”
師爺沒有說話,而是閉目沉思起來,李霖就那么靜靜地等著,絲毫沒有被怠慢的感覺。這位師爺,在自己還是一個閑散宗親的時候,就已經跟隨左右了,準確來說,是這位來歷神秘的高人主動選擇了李霖,這位師爺甚至連自己的真實姓名也不愿告訴他,只是隨口敷衍了一個莫倫的假名。即使是這樣,李霖對他是萬般信服。
過了許久,莫倫睜開眼,聲音干澀嘶啞:“既然不能為王爺所用,那便殺了吧!”
李霖瞇起眼睛:“一介武夫,死便死了,可是江湖瘋傳蓬萊山掌門有望沖擊天下十人,萬一他追究起來……”
莫倫慢悠悠道:“王爺大可放心,這古山通是死于白無羲和潘師正之手,與王爺有什么關系?哪怕他是天下第一,也不能冤枉人不是?”
李霖心思急轉,略作思量,有些遲疑:“可是這白無羲的劍法還好,這武當山的功夫,本王身邊可沒一個人會啊?”
莫倫從袖子里摸出兩張符箓,一青一黃,李霖眼前一亮:“這是……”
莫倫點點頭:“這兩張符箓,出自武當山紫霄宮,威力之大,超乎王爺想象,有這兩張符箓,那潘師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紫霄宮的符箓!
李霖看著莫倫手里的兩張符箓,眼神炙熱,欲言又止。
莫倫看了一眼蠢蠢欲動的李霖,淡淡說道:“王爺想要?拿去便是!”
李霖心里一緊,急忙說道:“大事要緊,大事要緊!”
莫倫點點頭:“王爺,把趙㷪借我用用?”
李霖點點頭:“早去早回!”
莫倫非常敷衍的拱拱手,黑袍舞動,飄向遠方!
李霖摸著自己的雙下巴,自言自語道:“真是不拿本王當回事啊!”
三天后。
華陰郡,漢秋城。
華陰郡作為毗鄰雍京的大郡,處境十分尷尬,大部分華陰郡的百姓都十分向往盡在咫尺的國都,人口流失十分嚴重。好在近年來,戶部對百姓戶籍管控十分嚴格,才大大緩解了這一局面。即便如此,百姓提起養育自己的華陰大地,都帶著一種夾雜著嫌棄和恨鐵不成鋼的復雜情感。
漢秋城,是入蜀的最后一站。過了漢秋城,翻過連綿起伏的出云嶺,便到了蜀州地界。蜀州物產豐饒,是雍朝的重鎮,可惜四面環山,唯有一條南華江與外界相連,實在可惜。
在一座規模不小的酒樓里,唐朝一行人正在吃飯。因為人多,唐朝便讓春華多掏了些銀錢,包了二樓的雅間。
在唐朝的一再堅持下,祁連城和潘師正兩人都換上了普通長衫,只有發髻保留著山上的樣式,除此之外,腰間多了一條絲絳。
飯桌上,春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是譚棉花與從未出過遠門的秋水講解蜀州燈光,兩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嘰嘰喳喳,卻不吵鬧,反而有些悅耳。青禾皺著眉頭仔細聽著,眼中滿是期待雀躍。
因為不久前震動天下的那個消息,三個男人的興致都不高,唐朝甚至拒絕了店小二上酒的提議,這讓那個摸爬滾打多年才煉出火眼金睛的店小二有些失落,心里難免腹誹那個穿墨綠長衫、佩白鞘長刀的公子哥一點都不爽利,白瞎了那把好刀。
唐朝低頭吃菜,沒有功夫說話,一半原因是這家酒樓的魚湯確實鮮美,還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心煩。
祁連城溫文爾雅,吃有吃相,細嚼慢咽,譚棉花看了看自己和秋水手上的油漬,有些慚愧,而潘師正則十分不屑,輕聲道:“娘娘腔。”唐朝抬起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潘師正立馬笑瞇瞇道:“我說我呢。”唐朝搖了搖頭,重新低下頭去。
潘師正知道他情緒不高,不敢招惹,于是轉頭對著譚棉花道:“譚姑娘,你說咱們同行這么久,你還沒告訴小道你的生辰八字呢?”
譚棉花翻了個白眼,這個小牛鼻子一路上煩人的很,非要纏著人問生辰八字,連青禾也不放過,只不過挨了青禾一竹竿之后就放棄了,專攻三位姑娘家。春華性子柔弱,禁不住潘師正的死纏爛打,悄悄告訴了他。潘師正連掐帶算后,惆悵的告訴春華,說此生第一個讓她刻骨銘心的人,會是一個負心人。春華聽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但是秋水為姐姐打抱不平,仗義執言了幾句,讓潘師正很是憋屈。
譚棉花看著賊兮兮的潘師正,很難想象這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武當山小真人,同為道教祖庭傳人的祁連城,就順眼多了嘛,儀態端莊,舉止有度,讓人看了便覺得賞心悅目。返觀潘師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合譚棉花心意的,兩條胳膊還怪長,譚棉花嘆了一口氣,想起一件事:“唐朝說你腳上有玄武紋路,是真的嗎?”
潘師正作勢要脫靴,譚棉花連忙制止,低聲罵道:“你瘋了嗎?我就隨口一問!!”
潘師正微笑道:“我也隨手一脫,不過沒打算真脫,騙騙你就行。”接著,潘師正好奇道:“譚姑娘你是哪里人?你前幾天唱的那個小調可是周朝民謠,莫非姑娘不是雍人?”
譚棉花心里一緊,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得意忘形,說的就是她。譚棉花牽強一笑:“潘道長猜的真準。”
潘師正得意一笑,正要自夸幾句,卻見唐朝扔掉筷子,雙手抱著后腦勺,靠在了椅子上,悠哉悠哉的晃蕩起來。
潘師正小心翼翼道:“氣消了?”
唐朝搖了搖頭:“本來就沒氣,再說了跟你們有什么好生氣的,只是感覺我們好像一直在被人牽著鼻子走。”
潘師正沒好氣道:“那不廢話嗎?你走這趟江湖就是被人牽著鼻子走!”祁連城突然咳嗽了一聲,潘師正自知失言,急忙換了個話題:“看你的架勢是打算入蜀?怎么?想直接拿唐門開刀?這只雞有點大,萬一沒嚇著猴,再把自己搭進去。”
祁連城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潘師正,唐門勢力極為強大,說不定此處便有唐門的眼線。
唐朝嗯了一聲:“唐門我可惹不起,下毒暗器刺殺,防不勝防。我們去蜀州吃頓火鍋,然后沿著南華江一直往下,去齊云山看一看!”
潘師正眼前一亮,要是聊這個自己可就來勁了,不等他開口,門外傳來一陣陰惻惻的嗓音:“剛才哪位說,我唐門是只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