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妙尊者一路行來,專挑人跡罕至的荒野戈壁,峽谷深山,四下無人,不必擔心泄露行蹤,故而速度極快,半日便來到了幽掖城以西。
這里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茂密樹林,樹木粗壯需兩人合抱,枝椏虬結纏繞,遮天蔽日,有種莫名陰森之氣。
六妙尊者立足于一顆參天大樹的粗壯枝干上,手中的星塵漩渦已經不見了蹤影,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佛門中人都這般虛偽嗎?此處空無一人,誦經給誰聽?”
一個輕佻的嗓音在六妙尊者頭頂響起,六妙尊者停止誦經,輕聲道:“見過應施主。”
話音剛落,一個面容俊美、風采無雙的年輕男子出現在六妙尊者身側,一身黑色蜀錦長衫,長發隨意的挽了個發髻,用烏木簪子束起,幾縷發絲從鬢角垂下,顯得更加風流不羈。
年輕男子打量了一番姿容嫵媚、身段窈窕卻氣質出塵的六妙尊者,頓時驚為天人:“原來尊者竟有如此絕世容顏,早知如此,我一定去天臺山剃度出家,不為別的,能每天看著尊者,也是一大妙事。”
六妙尊者無動于衷,低眉順眼,像極了寺廟里的菩薩佛像。
年輕男子見狀,還要得寸進尺,調笑幾句,又一個滄桑沙啞的聲音道:“姓應的小子不知死活,別看這小娘們兒生了一副好皮囊,心狠手辣,殺人無數,便是你師父也比不得,萬一她翻臉不認人,你小子可要客死他鄉了!”
一個黑袍老者如同夜鸮般落在附近的一顆樹上,整個人被裹的嚴嚴實實,露出一雙狹長陰鷙的眼眸,眼神炙熱,盯著六妙尊者,借著斗篷遮掩,舔了舔嘴角。
這小娘皮著實勾人心魄,是世間罕有的爐鼎,與她雙修,境界一日千里,妙用無窮,可惜,只能眼饞,不敢下嘴!
年輕男子故作訝異:“不會吧?老頭你可別胡說八道,尊者慈悲心腸,如同那穩坐坐蓮臺的觀音,何來的殺人無數?”
黑袍老者大笑起來,沙啞尖厲如同寒鴉,遠遠的傳開了。
六妙尊者不動聲色,只是微微朝黑袍老者一瞥,斗篷一晃,笑聲便戛然而止,黑袍老者惱羞成怒:“尊者好生無禮,竟敢封本座聲門!”
六妙尊者收回視線,說道:“國師有吩咐,在燕然關之前,不許泄露行蹤!”
黑袍老者一聽是法空吩咐,怒氣立刻煙消云散,只是滿腹狐疑道:“燕然關?國師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
年輕男子也點點頭,等待六妙尊者給大家一個交代。
六妙尊者低聲道:“燕王已至燕然關,去往蕭關的那個,不過是替身而已。”
年輕男子神情一凜:“消息可靠嗎?”
六妙尊者點點頭,沒有開口。
年輕男子,應蘭臺,乃是涼朝頂尖宗門不夜城的少主,雖然才而立之年,卻已是貨真價實的藏真境界,法空曾言,未來天下十人,必有其一席之地。這次乃是法空動用了他與應蘭臺師父的一個人情,請應蘭臺東行。
至于黑袍老者,自稱東陽帝君,實則是一個喜好采補雙修、嗜殺成性的魔頭,為正道所不齒,曾經在樾國作惡,被酒肉和尚賈富貴一指打斷脊梁,重傷將死,僥幸生還,卻因禍得福,否極泰來,一舉突破藏真境,卻被賈富貴嚇破了膽,始終不敢踏出涼朝一步。法空曾言,只要他跟著六妙尊者去一趟雍朝,便不再追究他以前所犯惡事,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應蘭臺掌心微握,四周頓時有縷縷微風匯聚而來,他瞇起眼睛:“不是我說,僅憑我們三個,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李綱,有些癡人說夢了!”
三人正是奉法空之命,前往夏州行刺雍朝燕王李綱。
東陽帝君嗤笑一聲:“那是自然,且不說那藩王身旁有一營鐵騎甲士,單單那位在燕王府躲躲藏藏了十幾年的紅樓天字號供奉,就夠咱們喝一壺了。”
應蘭臺嘖了一聲道:“那個供奉我也聽師父講過,咱們國師手下的無衣密探這么多年,連那人的半點情報都沒有搜集,還折了不少人,國師很是不悅。”
六妙尊者神色清冷,平淡道:“那個供奉不用管,小雷音寺有人盯著他。”
東陽帝君撫掌大笑:“如此一來,大事可成!”
應蘭臺白眼道:“有這么容易?井底之蛙。”
東陽帝君黑袍猛然鼓脹,陰惻惻道:“小子,本座看在揚城主面上,不愿以大欺小,莫要得寸進尺!”
應蘭臺瞇起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如同女子:“我師父?他老了,前輩不必束手束腳,想動手,晚輩奉陪到底!”
東陽帝君不再多言,遙遙一掌拍向應蘭臺!
應蘭臺不閃不避,抬起右手,拇指壓住中指指尖,猛地彈出!
兩大藏真宗師過招,氣機牽動之下,這片十里方圓的樹林肯定是保不住了!
真氣激蕩,兩人紋絲不動,但一圈巨大漣漪豎立起來,幾乎要將樹林劈成兩半!
六妙尊者瞬間出現在半空中,如羊脂美玉般的雙手合十,將兩股真氣碰撞后的洶涌氣機握在掌中,雙眼開闔之間,瞳孔深處有一個金黃色的“”字一閃而逝,輕喝一聲:“南無颯哆喃!”以六妙尊者為圓心,方圓數十丈之內地面震動,樹木搖晃不休,聲勢駭人。只是六妙尊者右手五指張開,施無畏印,左手一指地面,面無表情:“定!”地面瞬間平復如初,樹木也不再晃動。
六妙尊者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眉眼低垂的樣子:“兩位若是不愿,現在即可返回涼朝,靜嫻自會向國師解釋。”
東陽帝君有些忌憚的看了一眼六妙尊者,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但顯然已經服軟。
應蘭臺收回右手,嬉皮笑臉道:“尊者生氣的樣子真好看,像極了不夜城里的冷艷女俠,不過尊者可比她們有味道多了……”話音未落,應蘭臺膻中穴猛的一麻,真氣驟亂,氣機潰散,不由自主吐出一口鮮血!
應蘭臺臉色陰沉,抹去嘴角血絲。
這不是佛門功夫,是不夜城絕技彈指神通!更讓應蘭臺震驚的是,這女尼的彈指神通已經登堂入室,比起自己毫不遜色!
六妙尊者收回手指,一板一眼的解釋道:“這是臨行前國師傳授于我的,本不得要領,方才見行應施主隨意一指便有驚天動地之威,終于一朝頓悟,領會要義。”
應蘭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睜眼后又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公子模樣,他笑容醉人:“方才多有得罪,該請尊者海涵,接下來但憑吩咐,我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
風波平息,三人繼續朝著燕然關進發。
與此同時,蕭關守將魯由求見悄然而至的燕王李綱,卻被一個相貌平平、身穿破爛道袍的中年邋遢年道士擋在了門外,聲稱王爺旅途勞頓,誰都不見。
魯由沒有半點怨氣,只是唉聲嘆氣道這下沒法在那些兔崽子面前炫耀了。
中年邋遢道士哈欠連天,伸了個懶腰,盤腿坐在樓前,睡了過去,很快邊響起了鼾聲。
只是他身形搖搖晃晃,卻始終晃而不倒,極為玄妙。
涼軍果然如羅岐山所料,十萬大軍從北疆進入草原,與戎族合兵南下,共計二十三人馬,依舊由陳和尚掛帥,兵鋒直指澠州!
鎮北大將軍曹列擺出了嚴防死守的態勢,以巨雁、沙口、神谷三座巨大軍鎮為依仗,打算將敵軍攔截在澠州北境。
而燕王麾下都護黃潼,已經在燕王授意下,率軍秘密進入離巨雁城不過兩百里的蕭關。
張恭兒大軍與李炳匯合,趕到西蘭河谷,已經空無一人。他命令郭騎云守住河谷,自己帶領大軍圍堵不知撤往何處的劉統。
左玄已經在焉支山扎緊了口袋,你劉統能跑到哪里去?
他卻不知,劉統與羅岐山成功會師,共計八萬人馬,殺了個回馬槍,圍住了只有一萬守軍的鐵門關!
當日深夜,張恭兒在收到燕王府的消息后,坐在書案后,半晌不說話。
蕭河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八萬人馬雖然不少,但如今已是孤立無援,若讓慶州兵馬從南邊包過來,他們無處可逃!”
張恭兒陰著臉:“無處可逃?這話說早了,要是他們一路東進,直奔新野城呢?要是別人還好說,那可是羅岐山和劉統!他們要是鐵了心往東跑,那沿途的軍鎮城池就麻煩了。”
蕭河了然,不在多言。
左玄李炳帶走了騎兵四萬,張恭兒三路大軍共計八萬,都護黃潼帶走了五萬。那些府縣兵丁與涼朝邊軍相比,毫無戰斗力可言。
夏州,幾乎是一座空城。
仗打到這里,燕王當初定下的決戰于國門之外的戰略,已經成了一句笑話。
天還沒亮,又傳來消息,鐵門關已破,守將朱硅戰死,一萬守軍全軍覆沒,涼軍未做停留,向東前進,鐵門關屯放的需糧草被帶走,帶不走的也被付之一炬!
張恭兒所統領的大都是步卒,根本追不上羅岐山手下的騎兵,只能眼睜睜看著涼兵繼續向東突進!
張恭兒大叫一聲,吐血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