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唐朝起了個大早,換上一身象牙色長袍,用一枚青玉簪束好頭發,神清氣爽的走出了小樓。
隨意吃了點早點,陳伯就過來,說是那無恙與劉先已經過來了,被他安排在了湖心亭。唐朝奇怪道:“那老三沒來嗎?”陳伯搖了搖頭,說道那老三行蹤飄忽不定,極少在錦官城內現身。唐朝點點頭,繼續慢條斯理的吃著灌湯包。
著急什么,先晾晾他們。
夏州。
與丘陵遍布的蜀州不同,夏州地勢開闊,稍有起伏,鮮有崇山峻嶺。因為與戎涼接壤,故而民風剽悍,桀驁難馴,舊時馬匪橫行,燒殺搶掠,燕王就藩之后,首先解決的就是夏、慶二州的馬匪之患,燕王秉性剛正,殺伐果斷,所以治軍酷烈,軍法極嚴。以至于他對于馬匪,也是極為簡單,降者得生,不降者死。連續數年剿匪,不遺余力,共計斬賊首八萬余,在夏州新野城外筑起大小京觀二十七座,殘余匪眾心驚膽戰,望風而逃,皆北去逃往戎族草原,夏、慶二州至此永絕匪患。
雍朝邊境。雖是開春,視野所至不見一絲綠意,反而是一片灰黃,粗糲的狂風卷著無數沙石塵埃蜂擁而至,將平靜的荒原切割的支離破碎。
一支不過五十騎的隊伍,朝著戎族草原策馬狂奔,人數不少,卻毫無聲響,速度極快,如一團烏云。
這五十騎俱是黑馬黑甲黑袍,連面甲也是黑色,腰挎長刀,手持長槊,馬鞍上更是有強弓硬弩,這身裝備,即使放在大雍四大邊軍里也是頂尖,更遑論與地方州兵比了。
為首一騎,身材高大,四肢修長,看不清面容,只是露在面甲之外的一雙細長眼眸,冷冽如鷹隼。手持一桿大槊,腰間懸掛一對雌雄蛟龍金鞭。此人身下的黑馬異常神駿,從頭到尾毫無雜色,通體烏黑如墨,奔跑起來四蹄飛揚,勢如閃電,很快便超出一大截。
一口氣狂奔數十里,跑到一處山坡,坡下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河對岸是頂頂氈房帳篷,牛羊圍欄,赫然是一個戎族部落。
這數十騎人馬立在山坡上,駐足遠望,其中一騎從背后皮囊里抽出一張地圖,仔細查看片刻,驅馬來到為首的騎士前,輕聲道:“王爺,看來我們已經到了距離戎族大軍營地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再向北,可能會和戎族斥候碰上。”
為首騎士便是大雍藩王,燕王李綱,這些黑騎,就是李綱身邊親衛,玄甲飛騎軍了!燕王接過地圖,端詳片刻,將地圖扔了回去,說道:“我們這一路沒有碰到戎族斥候,看來本王的推斷是正確的,戎族與涼朝合兵的可能性很大,此次敵軍的主攻點應該在西北方,戰場在金川城周圍。”
身旁有人說道:“王爺,這涼朝抽的什么風,不起刀兵數十年,怎地這次想起和那戎族勾搭在一起,對我大雍動手了?”
燕王輕輕敲擊著甲胄,若有所思道:“我猜是那涼朝皇帝命不久矣,對三十年前那場慘敗耿耿于懷,不想帶著遺憾進棺材,所以才病急亂投醫,與戎族聯手吧!”
一眾飛騎軍爆發出一陣大笑,燕王所說的那場慘敗,指的是三十年前,涼朝皇帝初登大寶,著急建功立業,在當朝國師大雷音寺玄葉和尚的蠱惑下,不顧朝中顧命大臣攔阻,決意御駕親征,親率精銳三十萬人,陳兵邊境,當時雍朝正在集中精力與元朝交戰,為避免落入兩線交戰的窘境,雍朝遣使游說,行緩兵之計,然涼帝心意已決,下令進攻。兩軍在夏州以西展開大戰,一開始涼軍還能占據上風,然而好景不長,涼軍長途跋涉,未及修整便倉促進攻,已是強弩之末,雍軍以逸待勞,又有名將李元慶施計,派人換上涼軍衣甲混入敵陣,四處造謠稱涼帝被俘,一時間軍心渙散,四散潰逃,雍軍趁機掩殺,大敗涼軍,斬首七萬,俘虜四萬余,繳獲軍需輜重、戰馬糧草不計其數,可謂是大獲全勝。可惜一代名將李元慶被玄葉和尚所殺,令人扼腕嘆息。
這邊飛騎軍笑聲未歇,斜刺里一只白羽鐵箭帶起一陣尖嘯射了過來,直指燕王李綱!
燕王紋絲不動,只是狹長眼眸猛然瞇起。身旁一員大將怒喝一聲,抽刀出鞘,一刀劈向了鐵箭!一聲銳響,長刀脫手而飛,鐵箭也斜斜落地!
定睛一看,遠處有一支三百人左右的戎族騎兵殺了過來,聲勢浩大,地動山搖,為首一人,披頭散發,身披獸皮,左肩坦露,手挽一鐵胎弓,嘴里用戎族語不斷喝罵著!
李綱略懂戎語,知曉這名戎族將領是在問他們是不是雍朝騎兵,居然膽敢犯境?
李綱調轉馬頭,拍馬便走,眾騎兵紛紛跟上,朝著邊境狂奔。戎族騎兵一見敵軍竟不戰而逃,紛紛大笑起來,揮舞著彎刀追了上來!
眼看距離那些雍朝廢物越來越近,散發戎將重新拈弓搭箭,瞄準了燕王,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深處清晰的倒映出,一團黑影從高處落下,越來越近,化作一片陰影,將他罩在了里面。他腦海中最后的畫面,便是一只越來越大的腳。砰的一聲輕響,他的頭顱瞬間破碎,尸體仿佛一個破布口袋般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戎族騎兵親眼目睹自家將軍被一個黑甲將軍從天而降,一腳踩碎腦袋,血肉飛濺,慘不忍睹,拼命拉住戰馬,兩股戰戰,氣勢全無。等到掉頭沖殺過來的黑云飛騎軍,不走自主的調轉馬頭,魂不附體,四散逃命!
一陣箭雨落下,斗志全無的戎族騎兵如同稻草般倒下,僥幸不死的被飛騎軍拍馬趕來,一槊刺穿身體。
又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飛騎軍以五十之眾,斬首一百三十余人,奪取戰馬一百五十余,收貨頗豐。燕王擦了擦腳底的血跡,踏上了歸途。
燕王在心底默默盤算著,算起來小嵐應該在蜀州了。自己數天前給吳恙寫了一封親筆信,希望那家伙不要不識趣。不然,別怪本王翻臉不認人了!
草堂,湖心亭。
和蒼茫荒涼的西北邊境不同,草堂里春風微動,花草蔥蔥,劉先正和一名中年文士對坐飲茶,茶是蜀州少見的雪頂青茶,來自遼州雪山,是潘師正的私藏,被唐朝敲詐了出來,充公了。
中年文士小口啜飲著茶水,細細的回味著。劉先翻了個白眼,一口氣將茶水灌進肚子,卻被燙的直吐舌頭。
中年文士無奈道:“畢竟是侯爺宅邸,還是要注意儀態,莫要荒唐。”
仔細瞧去,這中年文士雙瞳中隱隱透出一股子碧色,如同草木新芽。
劉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燙的通紅的舌尖,口齒不清的說道:“侯爺不會與我計較這個。對了大哥,蜀山之事當真是你的手筆?那你這么著急來草堂干嘛,不怕他真的翻臉?”
中年文士便是三兄弟之首吳恙了,吳恙放下茶杯,認真解釋道:“我謀劃蜀山,并非刻意針對于他,是我布局已久,就算唐朝在蜀山也不能阻止我的計劃,況且他上山奪劍無形之中也算幫了我的大忙。”
“再說即使我算計于他,那也是職責所在,不能因為我欣賞他,就因私廢公,若是那樣,不用陛下發話,我就自行了斷。”
劉先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畢竟不是自家地盤,言談不能那么肆無忌憚。
在一片溫柔和煦的朝陽里,唐朝悠哉悠哉走了過來,腰間懸掛一柄白鞘長刀,另一側也是一枚青翠欲滴的玉佩,是少見的參天大樹造型,根莖枝葉,栩栩如生,細細看去,連葉子上的脈絡清晰可見,當真是惟妙惟肖。
上了湖心亭,唐朝緊走幾步,抱拳行禮,笑道:“想必這位就是吳恙先生了吧,久仰久仰。在下昨夜入睡太遲,今早起得遲了,讓兩位先生就等了。”
吳恙會心一笑,并不多言。劉先哈哈大笑:“侯爺年輕氣盛,昨夜莫不是去了城外花船虧虛了身體,以至于晨起無力?在下虛長侯爺幾歲,勉強稱得上是過來人,還是要勸侯爺一句,縱欲傷身啊!”
三人同時大笑起來,氛圍也變得輕松起來。
落座后,唐朝雙手奉茶,待二人飲畢,這才問道:“不知兩位先生今日登門,有何指教?”
吳恙擺擺手:“指教不敢當。只是在其位謀其政,有些話,不得不問。”
唐朝笑著說道:“先生但說說無妨。”
吳恙直接了當道:“侯爺此番入蜀,除了取劍,還有何要務?”
唐朝失笑道:“先生豈不是明知故問?在下身負皇命,自然是要巡狩江湖門派,要讓那些草莽武夫恪守朝廷法度,并在兵部武功司登記造冊,如此,方顯朝廷威嚴。”
吳恙追問道:“侯爺以為,蜀州的江湖門派,是否會聽任侯爺吩咐?”
唐朝沉思片刻,說道:“蜀山劍宗問題不大,唐門但是有些棘手,畢竟,唐門素來桀驁,與官府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僅憑在下,恐怕力不從心。”
吳恙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侯爺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唐朝心中微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哦?先生指的是……”
吳恙胸有成竹道:“在下與唐門私交頗深,可以毛遂自薦去當說客,讓唐門自愿在武功司登記造冊,聽從朝廷號令。”
此話一出,便是劉先都驚得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