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城外。譚棉花蹲在一條溪水旁,咬牙切齒的往清澈見底的水里丟著石塊。
出城之后,譚棉花發覺馬車里的是那陌生女子后,沒來由的大發雷霆,那陌生娃娃臉女子相必也是驕縱慣了,與譚棉花針鋒相對,譚棉花并非能言善辯之人,被對方三兩下噎的說不出話來,氣的她暴跳如雷,幸得有祁連城這樣的溫潤君子在旁耐心勸慰,兩人才作罷。
被氣得不輕的譚棉花堅持要等唐朝回來之后再動身,那娃娃臉女子不太情愿,眼見二人又要爭執,最后又是祁連城出馬,興許是被祁連城的俊秀皮囊打動,那娃娃臉女子也就同意了,最終幾人在一處山坡下停了下來。
潘師正踩著某種獨特步伐來到溪水旁,伸手一抓,一股溪水竟騰空而起,落在潘師正掌心。潘師正滿臉虔誠的捧起水流,灑在譚棉花身后,口中念念有詞:“悲夫長夜苦,熱惱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饑渴念。一灑甘露水,如熱得清涼。二灑法界水,魂神生大羅。三灑慈悲水,潤及於一切。”
譚棉花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裝瘋賣傻的潘師正,正要起身離開,突然感覺四肢百骸一陣清涼安逸,心頭那股無名火也消弭于無形,一時間神情氣爽,渾身通透,不由得長出一口氣。
身后的潘師正得意洋洋道:“如何?小道的甘露咒,姑娘可滿意么?”
譚棉花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愜意道:“不錯,看來本姑娘還是小瞧了你。四大道教名山,果然底蘊深厚,你這種武當敗類尚且如此了得,那謝真人豈不是道法通天了?”
潘師正臉皮奇厚,某些字眼便自動忽略了,他搖頭晃腦道:“不通天,不通天,我那師父道法稀松平常,只是裝神弄鬼嚇唬人的本事堪稱一流。”
真人謝太玄,武當第三十六代掌教,藏真境大宗師,將武當《真武北斗經》修煉至大成,出關之日天生異象,有白虹自北方而來落在武當山太和宮,引起天下轟動,連涼朝大雷音寺、康國儒家文祠都專程遣使來賀。朝廷更是大加封賞,封武當山為“治世玄岳”,香火鼎盛,號稱“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只是好景不長,謝真人在內的武當山眾人謹遵呂祖遺志,不肯入宮面圣,也不愿宮中貴人上山,長此以往,便失去圣眷,冷落下來,風頭重新被其余祖庭蓋過。
老真人平生極少動怒,唯一一次破例,是有一位涼朝佛門大能,來湖州傳教,在宣讀佛經時夾雜佛門心法,蠱惑民眾皈依,朝廷雖已察覺,奈何民眾已迷失心智,百般維護,不惜與官府對抗,甚至一度激起民變。僧人一身佛門功法,已至藏真境巔峰,不懼刀兵,大軍圍剿,又神出鬼沒。官府一籌莫展之際,謝真人聽聞此事后,當即下山,與那佛門僧人斗法三場,三戰全勝。僧人當場毀諾,還要糾纏,便被謝真人一招制住,封住全身竅穴,鎮壓于武當山玉柱峰底。待到涼朝大昭寺主持不遠千里,趕赴湖州賠罪后,方才將其放下武當山。
譚棉花自然不會當真,她心底也十分敬重老真人,因為她的娘親曾在武當山上見過老真人一面,攀談過后,便深覺老真人絕非貪圖富貴、沽名釣譽之輩,是位心系蒼生的至人。
潘師正突然賊眉鼠眼的說道:“譚姑娘,你可知白無常那小子跑哪鬼混去了?”
譚棉花立時氣悶道:“關我屁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要走這么一遭,像這樣下去,本姑娘何時才能成為天下第一殺手?!”
潘師正挑起大拇指道:“姑娘好志氣!白無常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如此行事,豈不是視我等為隨從仆役?”
譚棉花轉頭不耐煩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潘師正低聲道:“那白無常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小道我自幼修行,這讖緯之學,也是相當了得,在山上,時常有待字閨中的女子找小道求問姻緣……”
看著滔滔不絕的潘師正,譚棉花心里清楚,若自己不打斷,他便可以一直說下去,強忍不適的譚棉花伸手握住了藏于衣帶中的騰蛟軟劍,臉上卻言笑晏晏。
潘師正自幼修行《真武本傳神咒妙經》,神念通透,道心澄澈,譚棉花氣機一變,他便心生感應,見勢不妙,立即改口道:“小道掐指一算,白無常定是朝著蜀山去了。”
譚棉花一愣:“他又去蜀山干嘛?前日才當著蜀山門人的面搶回了春王、暮商二劍,難道還嫌打臉不夠狠嗎?還是說,他有仇人在蜀山?劍道之爭,談不上仇怨吧!”
潘師正搖了搖頭:“這我就不得而知了,畢竟白無常心思深沉,無法以常理揣測。”
譚棉花沉思片刻,慢慢說道:“我打算去一趟蜀山,你意下如何?”
潘師正一拍大腿道:“我正有此意,咱們早早出發,興許還能追上那白無常!”
在馬車不遠處盤膝而坐的祁連城突然睜開眼睛,側耳傾聽片刻后,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重新閉上了眼睛。
蜀山廣場。
聽著黃覺楊不住的鼓動人心,司徒雄越只是微微皺眉,并無任何動作。蜀山弟子漸漸開始議論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三代、四代弟子中,有人甚至開始爭執拉扯,不少二代弟子也漸漸加入其中,場面再次混亂起來!
唯有漢陽殿弟子依舊死死盯著黑衣人,沒有絲毫放松。
素華殿的三代、四代弟子因為殿主在場,并未太過喧囂,唯有兩個同為二代弟子的美艷婦人,略帶挑釁的看著劉絮裳。
當初劉絮裳正是正面擊敗二人的師父,才登上殿主之位,這些年迫于司徒雄越師兄弟強勢,二人倒也安穩,但是今天,司徒雄越已有了墻倒眾人推之勢,她們二人也不介意推波助瀾,順便將殿主之位奪回來。
劉絮裳視而不見,無動于衷。
師兄都能忍,自己也不至于自亂陣腳。
恰在此刻,黑衣人開口道:“司徒殿主,此事本是蜀山內務,我不該多言,但今日細細聽來,司徒殿主行事確有不妥之處。”
司徒雄越瞇起眼睛,一股極為精純的氣機自他的袍袖中逸散出來,帶著絲絲縷縷的凌厲劍意,在空中若隱若現。
接連遭遇變故,就算是司徒雄越,也有了一絲怒氣。
黑衣人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司徒雄越的威壓,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手中卻沒有絲毫放松,他自顧自的說道:“蜀山劍宗自開宗里派以來,從未聽聞有殿主越過掌門主持事務,更何況黃覺楊乃一殿之主,縱使有彌天大罪,也應請示掌門,上報刑堂,方可按門規懲處。如今尚未定罪,便被處以私刑。如此這般,還有何規矩可言?莫非偌大蜀山,是你司徒雄越的私宅不成?”
聽到如此言語,壓抑已久的蜀山弟子再次鼓噪喧嘩,這次,就連漢陽殿中也有極個別弟子開始互相對視,眼神猶疑。
顧清微深吸一口氣,大聲喝道:“若你等當真是為了司徒師叔代掌門主持大局一事,開誠布公便可,為何要挾持師娘?這般行事,豈能服眾?!”
黃覺楊身形一閃,竟然越過漢陽殿弟子,來到黑衣人身前,不疾不徐道:“非常之事當行非常之法!若非如此,以司徒雄越的秉性,我等還能站在此處袒露心聲嗎?只要能正本清源,些許罵名,不足掛齒!”
司徒雄越盯著黃覺楊,沉聲道:“黃師弟,你如此謀劃,到底想讓我做什么?”聲音不大,卻直接在場中眾人耳邊響起,夾雜細微劍氣,三代、四代弟子無力招架,紛紛面色慘白,氣血翻滾。二代弟子也豁然變色,收斂心思,沉默不語。
此時,眾人仿佛才想起來,司徒雄越也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藏真高手!
蜀山自謝尚離世之后,在這近百年時間里,僅有三人突破至藏真境。
現任掌門。長孫留。司徒雄越。
現任掌門閉門不出。司徒雄越和長孫留極少出劍,宗門弟子未曾見識到藏真境的萬千氣象,加之習劍之人,心高氣傲,未免有所小視,只道藏真境也不過爾爾。
黃覺楊也臉色一變,司徒雄越一舉一動,隱隱有令天地變色之威勢,不由得心下一沉,這司徒雄越的藏真境,怎地與長孫留大不相同?
他強壓下心中不安,說道:“我自然是要你迷途知返,懸崖勒馬。第一,你先去掌門住處負荊請罪,承認你數十年來種種罪狀,并請掌門出山,主持大局。第二,你主動辭去漢陽殿主一職;第三,嘛,嘿嘿……”說道此處,他故意停頓一下,慢悠悠說道:“這第三,就是你與金夢珍自毀竅穴,自斷經脈,退入絕音空谷,終生不得踏出一步!”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壓抑至極的驚呼,想不到黃覺楊行事如此決絕,不給司徒雄越留絲毫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