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推薦啊啊啊
=====================
“闖營從來不白養一個閑口。”李來亨讓幼辭坐下,可幼辭還是搖搖頭,拘謹地站在一邊。他便語重心長說道,“高夫人平日里可能對你管教嚴格一些,但她一定是出于好意。闖營中的兄弟們,都是些光明磊落的好漢子,你也不用太過拘謹,大可將這里當做自己家中一樣。”
“嗯……”
幼辭沉悶地嗯了一聲,看她的模樣,大約還是無法放下心防,徹底融入到闖營這個團體里。李來亨眉頭微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從李自成往下,李過、劉芳亮、李雙喜這些人,哪一個又不是以至誠的熱忱對待自己呢?可李來亨他自己卻不能全心全意地真誠對待闖營的兄弟們,他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忘不掉被艾都司迫害、全家滅門的往事,在待人處事時,總是不免產生種種戒心,處處顯得過度圓滑,反而落了下乘。
李來亨伸出手來,他想摸摸幼辭的臉頰。但他看到幼辭眼中閃過幾分恐慌,脖子向后緊張地縮了兩下,便收回手來,只是瞇起眼睛,無奈地笑了笑。
他拍了拍屁股邊上的一段門檻,微笑道:“阿辭,坐下來說吧。你可能埋怨我將你帶到闖營的賊窩里,從此失去了安穩的生活。這確實是我做得不周到,將來若有機會到什么名城大郡去,我就給你些銀兩,幫你安個家,使你過回原先安定的日子,好不好?”
幼辭聽到李來亨的說法,神情更加恐慌了。她像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那樣,縮緊了脖子,連連搖頭。雖然說不出清晰的語句來,但口中還是“嗚嗚”的表示著拒絕之意。
李來亨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他可以理解幼辭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恐慌又緊張的心態,也在設法嘗試幫助她融入到闖營之中。但這一切都很困難,何況某種程度上來說,若非李來亨促成闖營在軍嶺川之戰大破官軍,幼辭的家人也就不會被潰逃的亂兵所殺害了,或許她這時還在龍駒寨小城的家中,過著祥和平穩的日子。
自己就像一個巧取豪奪的大盜那樣,將幼辭帶進了看不到前途光明的賊窩里面。她想生存下去,就只能倚靠于李來亨的身旁——她的恐慌、她的緊張、她的怯懦,她的一切唯唯諾諾和討好,都是建立于只有倚靠李來亨才能生存下去的基礎上。
這種冷酷的現實讓李來亨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溫情,他對幼辭釋放出的溫情和善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廉價施舍嗎?
“我……”李來亨沉默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最后只是將沾著肉汁的右手,在衣裳上草草擦拭了兩把,轉移話題,問道:“阿辭,我聽一功大哥說,你在女兒營里和高夫人學習女紅,手藝精巧得很,是這樣的嗎?”
幼辭不知道李來亨問話的用意是什么,她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乖巧地點了點頭。又從腰間的第一個小囊中,取出了一塊淺青色的云紋手帕,怯生生地塞到了李來亨的手中。
李來亨心中一暖,這塊手帕縫補得不算精細,邊緣處還能看到一些線頭露了出來。他看到幼辭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上,都有練習針線活留下的小小傷口,知道她這段時間來,在高夫人的管教下,一定十分用心和勤奮。
這塊淺青色云紋手帕,做工雖然尚屬粗糙,但幼辭用心所在,李來亨握在手中,還是感到一陣的暖意。在這個蒼莽的亂世里,他身邊雖然有了慶叔這樣的長輩,又有了李過這樣的義父,還有闖營中從李自成、高夫人以下許許多多人物的照顧,可唯獨幼辭,能讓他想起幼娘尚在時,那段愉悅又輕松的時光。
“這塊手帕縫制的真好,阿辭,你學得這樣用心,高夫人一定會很高興,我也不必日日擔心了。”李來亨用那塊淺青色云紋手帕擦了擦手,想將它交還給幼辭。但幼辭搖了搖頭,又把李來亨伸出一半的手推了回去。
他愣神一會兒,隨即意會,將手帕收入自己的懷中,放在胸口貼心的位置,想著今后一定要保管好幼辭的這份禮物才行。
“阿辭……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幫幫忙,不知是否方便?”
李來亨想到幼辭手指上因針線活留下的傷痕,又覺得自己想讓她幫忙縫制冬衣,是不是有些太強人所難了?他有些猶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這個請求。雖然闖營里的多數人,都將幼辭當成了他的侍女一樣,可在李來亨的心中,幼辭更像是他的一個妹妹。如果這請求會勞累到幼辭,李來亨是絕不愿再提出來的。
幼辭雙眼中卻閃起了好奇的光芒,她比之剛才畏縮的樣子,神情顯得生動了許多。對幼辭來說,能夠幫到李來亨的忙,才能讓她找到自己在闖營中維系生存的辦法,使她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負擔、是一個無用之人,更使她可以不再完全依附于李來亨的施舍而活著。
她兩手抓住了李來亨的衣袖,幾乎沒有李來亨一個巴掌大的圓咕隆咚小腦袋,像只小雞逐米一樣地搗了起來。
幼辭抓得是這樣緊,讓李來亨一時都掙脫不開。他不敢用力,怕傷著幼辭,便小心翼翼地籌措語言,說道:“高夫人之前送到小虎隊好幾件冬衣,但都是貉子皮的厚絨衣服。我實在不愿穿得太過招搖,但咱們處在夷陵深山中,想出外買兩件普通的冬衣,也毫無辦法。眼看著天氣漸寒,慶叔也整日勸我早點換上冬裝。我就想到阿辭你在女兒營學習女紅,有沒有時間幫我縫制一件冬衣呢?”
李來亨說到一半,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他指了指那袋肉食,說道:“我知道這請求實在有些過分,特地從搖旗那里‘借’來了些好吃的東西,也不算讓阿辭你做白工了。你若有時間幫我縫制一件冬衣,將來等咱們出了夷陵大山,到了人煙較多的地方,我一定去幫你買些好看的衣服和胭脂,好不好?”
幼辭歪斜著她的小腦袋,睜大了眼睛,眼神像極了無辜的小獸。她望著李來亨,突然噗嗤一聲,情不自禁咧開了嘴巴,笑得很開心又很放松。
她放松后的模樣乖巧可愛得讓李來亨心動,幼辭哈哈笑了兩聲,然后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禮,趕忙咳了兩聲,重新作出一副拘謹的神態來。
李來亨看著幼辭神態的變化,也不禁莞爾,問道:“那阿辭,你是愿意幫幫我這個小忙了嗎?”
見到幼辭點了點頭,又用衣袖捂住嘴巴,發出一陣兒銀鈴般可愛清脆的笑聲。李來亨才把懸著的半顆心放穩了,他舒展眉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阿辭你愿意幫我做這件事,真是雪中送炭了。將來等咱們打出了大山,我一定給你送來滿屋子的華服衣裳。”
幼辭輕輕笑了兩聲,她的神情比之此前輕松了許多,眼睛里再沒有那種畏縮又討好的神色,滿目清湛,分外可人。她伸出一根手指,立在唇前,嘴角微斜,搖了搖指頭,又突然嬉笑一聲,飛快轉身跑進了屋里。
過了一會兒,幼辭手里捧著一襲雙層的厚麻斗篷走了出來。這一襲厚布斗篷,縫補得十分粗糙,邊緣處還有好幾處因手法錯誤而纏成一團了的線頭死結。但幼辭捧在手里,卻像捧著一件寶物般,小心翼翼,生怕破碎。
她把斗篷輕手展開,斗篷的衣領上特地用三層的絨布做成一個立起來的護脖,看著就很暖和。幼辭將展開的斗篷,輕輕披到李來亨的肩上,她彎下身子,半蹲到李來亨的面前,小心翼翼給李來亨打理著衣領。
兩人的臉龐離得是這樣近,相互之間噴出的鼻息和熱氣都纏繞在了一起。李來亨看得很仔細,他看到了幼辭眼瞼下微微發青的眼眶和瞳眸里的道道血絲,知道這孩子一定付出了許多心血和時間,才做出了這樣一件溫暖的斗篷。
李來亨并不在意斗篷縫制得如何粗糙,心中只為了幼辭的付出感到分外的溫暖。他站起身來,抖了抖斗篷,感覺非常合身——幼辭考慮到他挺拔的身形,特地將斗篷做得長出平常衣服一節,想在看來真是剛剛好。
“這衣服做得真好看!阿辭你的女紅功夫,我看是已經到家啦!高夫人真是一位高明的嚴師,不要多長的時間,便讓你學得這樣好、這樣厲害了。說來也是阿辭你頭腦靈活,心靈手巧,自然做什么事情都很得力了。”
李來亨的連番稱贊,讓幼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張小巧的臉蛋半紅著,幾根手指纏在一起,腦袋都快低到地上了,只讓李來亨看到一顆圓咕隆咚的可愛腦勺。
李來亨將絨布的衣領豎立起來,感覺剛好可以護住整個脖頸,而且衣服的重量也不算很沉,打仗時也可以披在布面甲外面,非常適合自己。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來,將手掌放在了幼辭的頭頂,揉了揉她的腦袋。
“阿辭,是我將你從龍駒寨安穩的日子,帶到闖營朝不保夕的生涯里。但我想要你相信我,要不了太長時間,闖營就可以像龍出大海一樣,飛入一片海闊天高憑魚躍的新世界中。到時候,不光是我和你,也不光是闖營里的兄弟姐妹們,天下黔首、萬方黎民,普天之下所有辛苦勞作的百姓,都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
李來亨蹲到了幼辭的面前,他抬起頭,從下向上仰望著少女,盯著女孩子清湛的眸子,伸出雙手,捧住她的小臉,微笑道:“古人說‘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但我偏要今后的世道,像阿辭這樣的人,付出多少辛勞,就可以得到多少回報。你的手藝做得這樣好,就合該穿著這樣好的衣服。”
李來亨說的話有些太復雜、太遙遠,幼辭似乎聽得不大真切。她歪斜著腦袋,露出一副疑惑又好奇的模樣來。
李來亨站起身來,拍了拍她圓圓的小腦袋,笑道:“已見寒梅發,復聞啼鳥聲。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他暢首遠望,夷陵寨外,西風凜冽,寒草疾生,枯木正待春。天際線邊上,正揚起一片煙塵,李來亨將右手放在額前,遠遠凝視,笑著對幼辭說道:“應該是雙喜哥他們回來了,這個冬天,將要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