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正在按照程序進行,禮政府尚書鞏焴即便在明朝官員中,也是一個能力卓越、資望不低的人物,他設計的大婚流程當然符合禮法,一切都在莊嚴肅穆中慢慢進行著。x
花轎已經停在了晉王府門前,樂手們奏樂,王府親衛則在放完禮炮以后點燃了其余炮仗。迎新娘出轎的出轎小娘是大順已故開師宋獻策的一個女兒,她用手微微拉扯著幼辭微微拉扯著劉幼辭的衣袖三下,新娘才慢慢走下花轎。
王府臺陛上已然鋪滿紅氈,喜娘們攙扶著幼辭跨過一只朱紅漆的木制“馬鞍子”,站到喜堂右側位置。
羅顏清派來的那許多侍女,每人都手捧著花燭,燭光照耀四面,贊禮者則一邊高喊著“行廟見禮”,一邊又奏起了音樂。
這回奏樂并非出自劉體純之手,而是由開封周王府中的一部樂班完成。樂班規模已經是明朝親王一級的規格,禮樂莊重,在燭光與檀香氣中,顯示出分外的儀式感來。
兩個小儇捧著龍鳳花燭導行,晉王已經在喜堂等候了,今日李來亨也是一身紅裝,手執彩球綢帶恭候著。x
其余主香的主人李過、高太后、劉芳亮,還有那些一同參與婚禮的賓客田見秀、牛金星、方以仁、顧君恩、袁宗第、張鼐等人都在靜靜地等候著。
李過主香以后,又咳了兩聲,他的傷情還是相當糟糕,看不出好轉的跡象來。這一聲咳就引起了田見秀和牛金星的注意,他們兩人都盯住了李過,眼神中隱藏著特殊的意味。
李過作為主香公公,先跪到香案前敬拜天地與永昌先帝,他默默上了些什么話,可結果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李來亨對此不免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義父啊你終于沒能下定決斷嗎
接著侍女們就捧著龍鳳花燭,引導新娘幼辭走到喜堂中央,李來亨則讓方以仁手捧祝章,在一旁朗誦了起來。
祝章的內容都是一些浮華的祝賀之詞,沒有太多實質性的東西。方以仁差不多讀完以后,李來亨突然伸出手了,在眾人訝異時,高聲說道:
“眾兄弟今日都在這里了闖營的眾兄弟都來參加孤的婚禮,看來大家還沒有將孤視為一個外人。”
李來亨這句話讓牛金星眼皮猛跳一陣,牛太師看向北面的天空,心中焦急感越發強烈了起來。張鼐則被李來亨說得有些慌亂,神態顯得十分緊張。
李來亨手捧著那枚新郎彩球,看著它,忍不住笑了起來。
“眾兄弟埋怨孤娶曹營的羅顏清為結發妻子,埋怨我包庇掀起殺害老營家眷的曹營叛賊幾次發起兵變,甚至縱火燒了高太后的寢宮,一定要孤做出一個交代。”
陽光透過晉王府的樹蔭,透過那一片片微黃的樹葉,照在了李來亨的臉上。燭光、陽光,彩色的繡球,紅色的絲線,光彩鮮艷,色澤亮麗,晉王抬起了頭,看著天空,聚集在王府中的諸將,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李自成的影子。
秋風吹過,為李來亨掌管紅隊情治系統的進奏使嚴薪,也站在婚禮眾多賓客之中,只是闖慣了龍潭虎穴的嚴薪,也突然感到一絲悲枉的蒼涼。
李來亨在說話,此刻所有人都在側耳傾聽,所有人都顯得是那么安靜和莊重。
“今天孤給你們一個交代孤迎娶了幼辭,晉王妃不會再成為徹查曹營叛賊的阻礙這是你們想要的交代嗎
田公牛相還有,雙喜不,是義侯。”
李來亨的態度出奇溫和,他的語氣如此平淡,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晉王府中的氛圍驟然緊張了起來。
田見秀、牛金星、張鼐三人均是臉色大變,田見秀那一直瞇著的眼睛突然就完全睜開,顯露出其中的精光,牛金星則驚惶地退后了兩步,又低下了頭,好像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只有張鼐向前站了出來,他捏緊手心,反問道:
“來亨來亨!不是這樣的!”
看著張鼐的臉色,李來亨心中不免痛心,他知道一切終于沒有超出自己的預料。
當年在竹溪縣和張鼐不,是和李雙喜一起救下李重二的白旺,他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白旺顯然驚訝于李來亨突兀的質問,也因李雙喜這失措的態度,看出了幾分令人后怕的端倪。
李過的副將馬重禧悄悄向監國殿下靠攏了一步,他將手按在了劍柄上,然后看了李過一眼,李過則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牛金星額頭上流著冷汗,他已經感覺到了事態正在超出自己的預料,他一再退后著,想要遠離張鼐,可沒有往后走兩步,就被田見秀一把拽住了。
田見秀咬著牙,他們這些人與其說是牛黨,不如說是田黨罷田見秀總是標榜著自己喜好佛法,不在乎俗事的功名利祿,可當李自成死后,當他的人望地位成為大順軍中唯一一個能夠和李過等夷的人時,田見秀真的不在意這一切了嗎
他想著,是我小看了李來亨嗎可是李重二不過是一個加入闖營沒有幾年,便暴得大位的乞食小兒罷了!
李重二,他沒有經歷過陜北的一場場血戰,沒有經歷過老闖營無數次的死里逃生,他乘著闖軍崛起的東風,順風順水走到今天,憑什么從老兄弟們的手中竊取闖軍的天下!x
田見秀一手按在劍柄上,冷冷地說:“這樣的交代,恐怕還不夠。”
話音剛落,田見秀就將佩劍刷的一聲抽了出來,劍鋒上反射出了他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上最為猙獰的表情。
田見秀的內心的確隱藏著野心,后世的歷史中,當李自成在九宮山意外死去以后,當李過帶著兵力完整的西路軍抵達湖廣時,是誰迫使李過擁立了李自成的三弟李自敬為皇帝呢
也只有田見秀擁有迫使李過讓步的人望了,西路軍和東路軍會師以后,東路軍將高太后交給了李過,作為交換條件,李過則承認了田見秀所擁立的李自敬。
可當順軍在荊州被何騰蛟出賣而戰敗以后,田見秀則立即拋棄了李過、拋棄了高夫人、也拋棄了自己擁立的李自敬,帶著張鼐、吳汝義等人投降了清軍。
他并不是沒有野心,當條件成熟時,田見秀并不會像李過和高一功那樣愿意付出一切代價來維護大順的團結,分裂大順,對田見秀來說,并不是一個不能選擇的選項。
王府中的眾人無不驚呼出聲,站在李來亨身旁的新娘幼辭還帶著頭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新娘只聽到了喜堂中不斷傳出刀劍紛紛出鞘的聲音,接著便感覺到自己被李來亨擁入了懷中這給了幼辭無比的安全感。
田見秀看著劍鋒上映照出來的自己,看著自己鬢邊星星點點的白發,還有越來越深的皺紋他不過是一個才四十歲的人啊!
為什么所有人,都將他當成了一個古稀老人
是他田見秀操持著闖軍的大小事務,為你們李家做了半輩子的管家,現在就要坐視李重二一個乞食小兒得到一切嗎
他猙獰地怒吼道:
“李重二!不殺李重二,如何平息軍心之不憤!殺了他!”
田見秀、牛金星、張鼐帶入王府的隨從衛士,加在一起,約有六七十人,在晉王府外守候的其他兵馬,另外還有兩百多人。
而王府中李來亨的親衛,多數都因為忙碌大婚的各項準備工作,要么此時不在府內,要么就只是穿著喜慶的紅裝,而沒有穿戴鐵甲,也沒有拿著兵器。
稍稍具有威懾性質的人馬,只有李過帶來的另外幾十名皇宮禁衛但這些禁衛,也都是中營出身的士兵。
高一功和白旺兩人都是剛剛從湖廣趕來開封,他們雖然從一些蛛絲馬跡上察覺到田黨與楚闖的對峙感,但絕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到這樣的地步。
田見秀竟然在李來亨的婚禮上,發動了兵變!
高一功和白旺俱在震驚之中,婚禮上的其他賓客,劉芳亮、劉汝魁、馬世耀、宋企郊、鞏淯、張洪、楊彥昌所有人也都露出了駭然萬分的神情。
張洪是李過的副將,只是關系不似馬重禧那般親近,他趕緊帶著兩名自己帶來的衛士沖到了監國的身邊,喝道:“保護監國和太后!”
但李過卻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他淡淡地喝了一口茶,依舊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田見秀看著李過這樣從容的神態,頓時愣住了,他舉起佩劍,指著李過說:
“李過!你在裝什么樣子王府早就被中營的人馬包圍了,你自己聽外面的聲音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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