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村村頭,陳升帶著兩個伙伴,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看著村里雞飛狗跳的動靜,個個都面露冷意,這收納秋糧的日期早就過了,可百戶府的胃口就好像是無底洞一般,張貴不在,那些沒了束縛的管事和家丁,仍舊是到處勒索,在下面的村落搜刮錢糧。
“你還我的大白!”
村口前的大路上,一個小娃兒哭喊著追著百戶府來催逼秋糧的隊伍,后面是滿頭大汗從田頭跑來的幾個莊稼漢,“兔崽子,你給俺滾回來!”
為首的莊稼漢急的哇哇大叫,他婆娘生了四胎,只這么一個兒子,要是被百戶府的家丁壞了性命,他家可就絕后了。
百戶府催逼秋糧的隊伍一共三人,趕著輛大車,裝得全都是糧食還有各種野物,上面一頭呆頭呆腦的大白鵝被關在竹籠里,不時張著翅膀昂昂地叫喚。
鵝在大明朝屬于美味,價格可比活雞活鴨貴得多,河口堡這邊靠近窟野河,馬家村便通著條小河,所以不少人家里養些鴨鵝,下的蛋能夠拿去集市換些銅錢或是雜貨。
那頭大白鵝便是小娃兒家里養的,平時沒人陪小娃兒玩耍,小娃兒便一天到晚跟著大白鵝,自然寶貝得很。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八爺看上去你家的大鵝,是你家的福分。”
大車停了下來,坐在車沿的百戶府下人跳下來,朝那小娃兒罵道,可不過七八歲的小娃兒懂什么,哪怕面前的下人兇惡,也只哭鬧著道,“壞人,還我大白!”
“找死!”
見這小娃子不依不饒,下人惡從心起,再加上旁邊有他口中的八爺撐腰,也不怕遠處奔來的幾個泥腿子,于是一邊罵道,一邊飛起一腳,就要踹開面前的小娃子。
看到這一幕,幾個奔來的莊稼漢嚇得大驚失色,小娃兒年歲小,哪經得住這一腳。
眼瞅著這一腳就要踹在小娃兒身上,那百戶府的下人卻忽地好像被抽干了渾身力氣,撲倒在地,背心上插了根明晃晃的雕翎羽箭。
陳升放下手中舊弓,這弓是殺了張貴,拿下官軍營地后,從張貴帳中找出來的,正是他爹用的那張蟒皮角弓。陳升射術不差,雖說天賦比不過高進和楊大眼,但從小也是下足了功夫,射些靜物,準頭不比高進他們差。
幾乎是同時,方才還在看熱鬧的張八從車上跳下,就勢蹲在大車的車轱轆邊上,那趕車的下人則是嚇得傻了,他那里想得到,跟著八爺出來催逼秋糧,還能遇到強人劫道。
這時候跑來的幾個莊稼漢,也看到了村口三個黑衣斗笠客,都嚇得臉色發白,河口堡靠近邊墻,過去有高沖這個大蟲坐鎮,再加上百戶張貴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河口堡向來還算太平,少有盜匪入境。
可是大家伙一年中總有去神木堡逛個集市的時候,便會常聽到一些關于江洋大盜血洗村落的事情,都說塞外馬賊多如牛毛,可這些賊人不大都是從關內跑出去的,像河口堡這種邊地堡寨,要是沒有強人坐鎮,便是賊人們眼中的肥羊。
看到那壞人撲到在自己面前,那黑瘦的小娃兒終于知道害怕,哇哇地哭起來,也沒在管自家大鵝,便轉頭朝著他阿大跑去了。
張八不敢冒頭,對面三個強人里,領頭的用得是軍中硬弓,他要是跑出去,挨上一箭,不管是不是要害,也和廢了沒什么區別。
趕車的下人哆嗦著,他沒敢趕車逃跑,那大車上裝得全是實沉東西,想跑都跑不快。
陳升三人慢慢逼向大車,遠處幾個莊稼漢接了那小娃,便不再上前,只是遠遠地張望,如今馬家村家家戶戶窮得響叮當,這幾位劫道的強人怕是看上了百戶府搜刮的錢糧,他們幾個窮鬼沒什么好怕的,反倒是盼著百戶府那位家丁老爺倒大霉。
“幾位,我是河口堡張百戶府中家丁,這些錢糧你們拿去無妨。”張八不是什么蠢貨,會拿百戶府去壓那三個強人,這節骨眼保住小命才最重要。
陳升笑了起來,他本來以為百戶府的家丁都是一個德性,猖狂到沒邊,不曾想到了生死關頭,還不是慫了。
離著大車不到十步距離時,陳升停了下來,他身后兩名伙伴朝兩側前方散開,看住左右能逃跑的方向。
“出來吧,你想跑,也沒地方跑!”
“幾位好漢,不知道是哪條道上的?”
張八無奈,只能高舉雙手,直起腰走出來道,“東西你們拿去,只要不傷我性命……”
“你的命很值錢么?”
“你們殺個下人沒什么,可是動了我,那便是和百戶府結了死仇,等我家大人回來……”
“拿百戶府嚇唬我們黑沙馬賊,你們那位張大人這次可是坑得我們不淺,這些東西不過是先收些利息罷了。”
陳升打斷了張八,而他這番話叫張八神色大驚,義父大人和黑沙馬賊向有來往,就連這次出塞也是和黑沙馬賊一塊兒去的,只是這趟去的時日委實太久,只是百戶府里沒人覺得能出什么意外。
容不得張八多想半分,陳升說完該說的話,招呼兩個伙伴動手,毫不拖泥帶水,他才不管剛才那番話有幾分可信,只要能傳出風聲去就行。
刀槍臨身,張八也拼起命來,拔了腰刀格擋,可他擋得住近身的兩口刀,卻防不住陳升手中長矛的一刺,他身上沒著甲,直接被矛頭當胸刺個對穿,渾身力氣一泄,另外兩口刀便趁勢劃過他的手腕和脖子。
隨著斷臂落下,張八喉嚨口冒血,胸口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直接斃命倒下,嚇得邊上那從馬上跳下來的下人跪在地上大喊起來,“好漢饒命,好漢繞命。”
“大哥,要不一塊兒殺了,大當家的說了,凡是張家堡的人,都得死!”
兩名伙伴里,有人壓低了聲音接話道,此行大家都知道目的為何,不過到具體該說什么話的時候,也是以隨機應變為主。
“且饒他性命,大當家可是說過要找人給百戶府帶口信呢,殺了他咱們還得找別人。”
“對對對,這位好漢爺說的是,俺賴三別的不行,就是記性好,您讓俺帶什么話,俺保證一個字都不帶漏的。”
趕車的下人見到有活命的機會,連忙叫喊起來。
“那便饒你狗命,你聽好了,回去告訴你們百戶府里當家管事的,準備好三千兩銀子,不然就等著給你們百戶大人收尸。”
陳升大聲說道,然后一副強人做派,將那賴三踹到邊上后,便跳上馬車自趕著那車錢糧揚長而去。
直到陳升他們遠去,賴三才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后背都被冷汗給打濕了,剛才差一點點可就要了他的小命。
看著地上兩具尸體,賴三的臉抽搐著,不曉得該不該回百戶府去報信,剛才聽那三個強人的意思,這百戶府只怕要大難臨頭,自己跑回去報信沒有好處不說,只怕還要遭連累。
自己橫豎光棍一條,大不了跑了當個逃奴!可要是那三個強人只是嚇唬人呢?
一時間天人交戰的賴三杵在那里一動不動,直到不遠處那幾個馬家村的莊稼漢靠近,才把他驚醒過來,“你們要干什么?”
賴三望著幾個莊稼漢,滿臉警惕,這馬家村不比其他地方,刁民最多,那馬軍殺了人逃跑,從堡寨里拉走二十多號青壯,這馬家村跟著走得最多。
“俺們剛才都聽見了,你們百戶府得罪了強人,怕是連百戶大人也要遭。”
四個莊稼漢,圍住了賴三,那為首說話的漢子叫馬巢,正是先前那小娃兒的阿大,他此時目露兇光地看著賴三,他年輕時也是無賴兒之流,后來成了家有了婆娘,才漸漸本分起來。
可今日,自家先是被百戶府這些家人搜刮走了余糧浮財,唯一的獨子又差點被踢死,他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原本他也只能忍氣吞聲,可老天有眼,叫他們遇到更惡的惡人。
“馬巢,你別亂來。”
賴三慌張起來,他說話間,人卻朝著地上張八的尸體撲去,要拿那口腰刀和馬巢他們搏命。
“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了。”
馬巢手里的鋤頭揮將出去,正啄在賴三背心,打得他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在地,都不需要馬巢吩咐,另外三個莊稼漢都沖上前去,將賴三當場打死。
打死人后,馬巢幾人也不害怕,反倒是在尸體上摸起來,他們殺賴三,可不止是為了出口惡氣,更是為了賴三張八他們身上藏的財物。
不多時,三具尸體被剝了個干凈,但凡是值點錢的都被馬巢他們搜刮走了,分完東西后,馬巢朝另外三人道,“都知道該怎么說吧?”
“巢哥兒,你放心,俺們曉得,這都是賊人做的。”
馬賊殺人剝尸,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馬巢早年在外面闖蕩過,見識過不少世面,方才他就瞧著有些不對勁,哪有殺完人不摸尸的馬賊,不過那三個強人到底是什么路數,他才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