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所里,燈光大亮,田安國這個副千戶犯上作亂,被當街捉拿的消息不可謂不勁爆,而徐通接下來的舉動也讓高進都為之震驚,這位千戶大人親自坐鎮千戶所,接著便讓手下家丁四出,大索城中,把田安國的心腹和親戚朋友抓了個遍。
一整個晚上,整座神木堡里都沒得安生,叫所有的百姓都心中懼怕,誰知道會不會突然間也有如狼似虎的軍士砸門而入,把他們帶去千戶所。
千戶所的前院里,高進帶來的那車韃子人頭,被掀開了蓋著的油布,一顆顆猙獰的腦袋刺激得千戶所里人人眼紅,徐通不在乎這些首級所代表的軍功,可是其他人在乎。
現在田安國這個副千戶因為想要獨吞軍功而壞了名聲,整個千戶所上下沒人在乎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大家想的只是少了田安國,說明他們能夠分潤的軍功又多了些。
站在千戶所的大堂里,看著徐通發號施令,又是如何安撫下面的軍官,高進算開了眼界,他本以為神木堡千戶所還當真就只是兩個副千戶并兩個鎮撫,卻沒想到這真的一動起來,又冒出來好幾個鎮撫、副千戶。
聽著他們和徐通對話,高進才曉得,官軍編制早就崩掉了,按朝廷規矩,千戶所統兵一千一百一十一二人,但神木堡這里地處要害,又是防御韃子的軍堡,所以兵力翻了一番,只是剩下的俱是營兵。
但實際上,千戶所的官軍編制幾乎絕大多數都是吃空餉,就連神木堡里該有的千人營兵,實際上也就四百人,整整兩千多人的軍餉糧草,絕大部分都落到了徐通為首的大小將官手里。
遇到戰事的時候,便是神木堡底下十個百戶帶著家丁出戰,其余所謂官軍便是臨時拉來湊數的軍戶,河口堡過去張貴因為有高家壓在頭上,這官軍里才募了十來個營兵管著。
高進曉得徐通當著自己的面,將神木堡里掛著空名的副千戶還有鎮撫、百戶都叫了一遍,便是想告訴自己他對神木堡的掌控有多深,算是向他示威。
只是徐通決然想不通,自以為這能讓高進清楚他在神木堡勢力根深蒂固的舉動,反倒是讓高進更加覺得他不過是虛張聲勢的紙老虎罷了。
臨近天明,徐通才處理完一切,田安國死不死無所謂,關鍵是這副千戶的位子空缺出來,他要換上可靠的心腹充任,再讓兒子補上鎮撫的缺,就涉及到了大量的利益交換,所以他才急著對田安國身邊的人下手。
看著在自己堂下站了一晚的高進,徐通自笑了起來,任這虎狼小兒再跋扈,到了千戶所不也得給他乖乖站在那兒,“哎呦,你看本官這一忙,就忘了高百戶你。”
對于顯擺自身威風的徐通,高進并不在意,只是抱拳道,“大人日理萬機辛苦了,下官年輕,多站一會兒也無妨,正好順便觀摩大人處理事務,學些東西。”
“賢侄啊,過剛易折,你阿大當年就是性子太傲,你可比他強多了。”
徐通笑了起來,然后伸了伸腰,才從椅子里站起來,走到高進身邊,以示親近,“賢侄放心,這首級交割的事情,我一會便讓人去辦,你難得來千戶所,可有什么要求?”
徐通自覺敲打過高進一番,接下來便該給些好處,畢竟高進麾下兵馬強悍,他是看在眼里的,似他這等邊地武官,這富貴也好前程也罷,終究還是維系在軍功上,徐通自己無所謂立功升遷,可他要扶兒子上位,那這高進就值得拉攏,日后總兵府再行征調,他手下也拿得出強兵,高進在戰場的斬獲,不就是他的斬獲。
“大人知道,我河口堡窮困,先前和韃子戰過幾番,兵械早就不堪耐用,蒙大人厚愛,下官斗膽,想去所中庫房要些兵械甲胄,好抵御韃子。”
既然有好處拿,高進不介意說幾句好話,拍拍徐通的馬屁,反正這種事情惠而不費,面子算什么,里子才是最重要的。
“賢侄這般心系武事,日后必定是我神木堡的虎將,徐剛,你帶高百戶去庫房里看看。”
徐通喊過來徐剛,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高進在不遠處看著那徐剛臉色變了變,就曉得只怕就算過去了也挑不出什么好東西。
“高百戶,請隨下官來。”
徐剛是徐通府里的家丁頭目,但是在千戶所里,也有個總旗的官身,所以對著高進自稱下官。
出了大堂,跟著徐剛拐了幾次走了好一段路,高進才看到了千戶所的庫房,按著朝廷規制,只有衛里才設有專門的武庫,有倉大使管著,但神木堡是軍堡,韃子若是大舉來攻,是能聚集底下十個百戶號稱擁有兩千兵力堅守的要塞,自然便也設了武庫,用來囤放軍械。
庫房門口,也有士兵守衛,只是高進看樣子松松垮垮的沒用兵樣,頓時對這武庫又失望幾分,等徐剛喊人開了門,走到里面時聞到一股霉味,高進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他需要的是能用的軍械,而不是一堆放爛了的破銅爛鐵。
冬日清晨的陜北,冷風肆虐,只一會兒便吹散了庫房里那股霉味,這時候高進已經能看到庫房里擺放的那些甲胄,大都是布面甲,這種布面甲算是大明邊軍普通士兵的制式裝備,只是高進仍舊沒見多少地方的官軍能穿齊布面甲的。
伸手拿起一領布面甲,高進打開看了看,還好里面的甲片雖然生銹,但情況不算嚴重,拿回去好好打磨下上油,還是能用的。
“徐總旗,這布面甲有多少?”
布面甲防護一般,但也好過河口堡官軍那一身鴛鴦戰襖,更關鍵的是甲胄這玩意,不是他一個百戶能私自去購買的。
“那得看高百戶想要多少?”
徐剛沒有給個準數,因為這布面甲在武庫里賬本上的數量寫了有三百領,但實際上才一百領不到。
“我想要滿員的布面甲。”
“高百戶,我這最多只能給你五十領,當然規矩你懂的。”
徐剛被高進嚇了一跳,這高閻羅還真敢開口,要給河口堡的官軍配齊甲胄。
“規矩我懂,徐總旗放心就是。”
徐剛口中的規矩,高進自然清楚是什么,神木堡這里在冊的總兵力是兩千多,按道理該配齊的甲胄也是兩千多,但是實際上這武庫里囤放的甲胄能有五百就算燒高香了,至于剩下的一千五百領,自然只是存在于紙面上,本該用于購買甲胄的銀兩則是上下分肥。
高進從徐剛這里領走五十領布面甲,但是這庫房的賬上記載的便是滿員的一百一十領,這也算是幫徐通他們平賬了。
選過甲胄,高進再往里去,又依次要了盾牌、腰刀還有投矛,至于長矛他沒要,這庫房里長矛倒是庫存不少,但都是軟木桿,一戳就斷糊弄人的玩意,倒是那批投矛看著雖舊,但入手頗沉,高進試了試那投矛的矛頭鋼火也不錯。
“這玩意你部下會使?”
徐剛看到高進要走了全部投矛,覺得很是意外,要知道高進在他這里拿走的東西,數量都是一個百戶滿員的數量,日后萬一上面派御史巡查,高進那里拿不出對應的數量,可是不小的罪名。
“會使。”
高進將手上那把投矛放好后答道,戚爺爺的鴛鴦陣到了北方后軍陣變得簡化不少,武器也沒有那般五花八門,其中刀盾手的訓練里便多了投矛,以前戚家軍在薊遼的時候,能以步兵硬抗韃子馬隊,可不單單是靠火器。
那時候刀盾手和殺手隊就是步軍主力,刀盾手都會帶五到六根長矛,敵軍趨前,就先以投矛拒之,對方若是陣腳大亂,便趁機掩殺。高進小時候還曾聽父親講過高麗戰場上,浙兵里那些精銳刀盾手是何等英姿,能硬生生按著三五倍的倭寇打,眼下他那四隊家丁都是殺手隊,正缺刀盾手輔之。
徐剛見高進不愿多說,便也不問,這邊地使投矛的不多,畢竟這玩意需要膂力臂力皆強,而且射程也近,用這玩意當真不如使弓箭。不過這是高進自己選的,和他沒什么關系。
“徐總旗,這庫房里只這些武備,其他東西便沒了嗎?”
逛了一圈后,高進實在挑不出還能用的東西,忍不住朝徐剛問道,要知道他來這千戶所庫房,最想要的可是火器,可不管是虎蹲炮還是鳥銃,他什么都沒看到。
“其他東西,高百戶還想要什么?”
徐剛先前很想讓高進拿走一批戰弓,可高進自己是使弓的行家,那些戰弓本就是粗制濫造,再加上存儲不當,和廢品沒什么兩樣,他自然不愿意當這個冤大頭。
“難道咱們所里沒有火器嗎?”
高進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當年戚家軍里沒什么弓手,幾乎都是以鳥銃手來充任,而他自己很清楚一個弓箭手培養起來有多耗時間和功夫。
“火器,高百戶是想要要鳥銃吧,那玩意有什么好的,又沉又重,準頭差,還不好使。”
徐剛想不到堂堂高閻羅,居然會想要鳥銃這種不入流的玩意,這榆林邊塞的男兒好漢可都是以弓馬嫻熟為榮,誰會去用那上不得臺面的鳥銃。
“徐總旗,咱們所里到底有沒有?”
“有啊,既然高百戶想要,這拿回去可就別怪我沒把話說清楚,要是有什么折損可別怪到我頭上來!”
見高進有些不耐,徐剛自帶了高進到了庫房一處角落,那里擺了幾口大箱子,上面堆滿積塵,等到打開來時,高進才看清里面擺得是一支支烏黑的鳥銃,只是上面都銹跡斑斑,鮮少有品相不錯的,頓時讓他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