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熱乎乎的肉餅,魯剛吃得滿嘴流油,自從逃出大同鎮后,他已經許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食,一連吃掉五張肉餅,魯剛才停了嘴,倒不是他吃不下,而是沒有了。
“魯兄,咱們既然能夠相逢,便是有緣,至于前塵往事,便隨他去。”
給魯剛倒了碗水遞過去后,高進開口說道,魯剛是夜不收,在大明邊軍里,夜不收是個很特殊的團體,他們最初其實只是邊墻墩堡的墩卒,只是其所在的墩堡往往都在關墻之外,所擔負的職責除了守墩示警以外,還要前往韃子地盤刺探地形軍情。
因為折損很高,所以夜不收拿的餉銀也比普通士卒要高得多,畢竟他們算得上是真正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但是土木堡之變后,原本大明朝在關墻外的墩堡丟了不少,夜不收的兵源也從墩卒慢慢變成了募兵加上軍中的罪囚充數。
所以夜不收里的兵員素質參差不齊,像是魯剛這樣的夜不收,必定是精銳,高進不在乎魯剛過去干了什么,他能救李家兄弟,就說明他有底線,這便夠了。
“多謝高百戶,魯某如今沒了去處,不知道高百戶麾下可缺爪牙,魯某不才,愿為高百戶效力。”
看著客氣的高進,魯剛也沒有矯情,高進的武力他親眼見識過,為這樣的上官效力,他自是情愿,更何況高進善待手下兄弟,這是他在大同鎮沒見到過的。
邊軍里,從百戶到總兵,大家都蓄養家丁,說穿了家丁就是拿來為主人賣命的,所以自然該多拿餉銀,吃好的喝好的,這所謂的忠誠也不過是建立在銀錢上,可是魯剛看得出來,高進和手下間是真正的情義,絕做不得假,這才是他內心深處向往的東西。
“魯兄客氣了,那今后魯兄便是我河口堡的人了,不過高某官微,只能委屈魯兄先做個小旗。”
“高爺,小人愿為高爺府中家丁……”
“那也好,那便依魯兄的意思,便為高某麾下家丁總旗。”
見魯剛不愿意再待在軍中,高進自然答應,反正這年頭那些將門蓄養家丁,也是按照軍中一般各有軍職,只不過這俸祿是主家所發,和朝廷沒有關系罷了。
“見過老爺。”
魯剛自是起身朝高進行了一禮,他殺了上官,在大同鎮鬧出的風波不小,要不是高進收留,便只能逃出關去投賊了,“老爺,今后我便名魯達,還請老爺這邊對外莫提我本名。”
“這樣也好,省了些麻煩。”
高進明白魯剛為何要改名,估計他在大同鎮殺的那個上官不是什么普通人,否則也不必如此小心,不過高進亦是沒興趣使人去大同鎮打聽,免得自尋麻煩。
“這名字好,我看魯大哥不若索性剃個光頭,以后便對外說是還俗的僧人。”
高進便是,陳升忍不住說道,魯達臉上的刀疤是新傷,也不知道是被人追殺時落下的,還是為了掩人耳目自己砍的,既然都取了這魯提轄的名字做假名,倒不如學個徹底。
“陳哥兒說的是。”
魯達聽了,倒是認真地答道,他當日為了逃出大同鎮,往臉上砍了一刀,不惜自毀容貌,如今要是把頭發也剃了,只怕沒人能認得出來他。
“剃發的事情不急,等咱們回去再說。”
高進起身說道,既然魯達陳升他們都休息夠了,接下來自該是去辦正事了。
隊伍再次出發,不過這回高進身后卻多了個騎馬的魯達跟著,這一路上楊大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魯達攀談,他覺得魯達這假名取得不好。
“魯老哥,你這名字改得太假,有心人一猜便知道是假名,既然要剃發扮和尚,便索性再取個僧命法號,這事情我在行……”
楊大眼雖然有些啰嗦,可是魯達也不嫌他煩,這段時間他都是一個人行走于荒野,那種孤獨甚至能把人逼瘋。
隊伍里,看著魯達被那位高百戶收留,李家兄弟也高興得很,眼下他們也算是河口堡的人了,兩人便再沒了回李家集的念頭,自從阿大死后,他們還是頭回在高進這兒吃了頓飽的。
“楊兄弟,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收拾伙馬賊,我家二哥最恨馬賊,但凡是遇著作惡的,必定是除惡務盡的。”
魯達沒有吭聲,他倒是不在乎高進是行善還是除惡,反正他既然投了高進,自然是聽高進這位老爺的話行事。
隊伍出發后,因為還帶著一群俘虜,所以走的速度也快不起來,結果反倒是路上先碰上了在后緩行的李二狗他們。
“高爺。”
瞅著那些乘坐滑撬的衛癩子手下亡命徒,李二狗有些發愣,他在城門口可是守了很久,自是認得出這些人。
魯達跟著高進下了馬,剛才和楊大眼閑聊時,他已經曉得眼前這伙穿著黑甲,手持長矛的士兵才是高府的家丁,他立馬仔細觀察起來,畢竟他今后是高府家丁總旗,這些便是他手下的兵。
和家丁隊伍匯合后,高進自然把剩下那些俘虜都移交給李二狗他們看管,這樣便只需讓侯大帶路,他們自能全部以騎兵去找麻胡子那伙賊人。
“阿升,你留下和二狗看住他們,就在這里等我們回來,順便好好審問下這些人,看看那些可信,那些不可信。”
既然打算要接手衛癩子的勢力,這剩下的俘虜里,高進總也要挑選幾個能用的,不然光靠侯大和陳四怎么撐的起那幫派來。
“二哥自去,這兒便交給我了。”
陳升答道,麻胡子那伙馬賊不過十幾人,還不夠王斗楊大眼他們分的,他去了也是看熱鬧,倒不如留下幫二哥好生篩選下這些俘虜,里面若有人心懷貳念,便先帶回河口堡,日后再送他們去古北寨挖煤去。
營地立好后,高進帶著十幾騎跟著侯大走了,侯大原先軍官出身,自會騎馬,而魯達是夜不收,這騎術便是比高進都要強些。一行人朝著神木縣西面方向策馬而去,雪地里驅馬跑得不算快,慢跑了十多里地才停下休息。
“高爺,麻胡子他們的賊窩就在那山坳里。”
侯大站在一處雪丘上,指著不遠處的山坳說道,“那附近有幾個村落,不過到了冬天,這附近的人沒人敢進山,便成了麻胡子他們來過冬的賊窩。”
高進從侯大口中曉得,衛癩子和神木縣周圍所謂綠林道上的四五伙賊匪都有來往,主要輸幫他們銷贓,有時候也為那些大人物們干些臟活。
從明面上來講,大明朝是和士紳共天下,可是具體到了地方上,還得加上地方豪強。邊關之地,出了縣城就是沒有王法的地方,那些盤踞鄉里的豪強,手上的實力就未必差了那些地方上的百戶、千戶。
從田地、人口再到私鹽等諸多買賣,衛所里的軍將們和地方豪強之間既有合作,也有對抗,像有些地方便是怎么也收不上稅的,莫說官府的稅吏官差,便是衛所的官兵去了也討不了好,可是只要人家不扯旗造反,官面上也拿這些豪強沒辦法。
說穿了到最后還是看誰的拳頭更硬,只是軍將們手上能打的都是自家蓄養的家丁,誰愿意折在和那些豪強的爭斗上,于是像衛癩子這種人便成了劉知遠那種大人物的夜壺,想到用了便拿來用一用。
“這些村莊里可有通匪的?”
高進并沒有因為麻胡子那伙賊人只有十幾人就輕敵,關墻內能游蕩在兩縣之間的馬賊必是積年的悍匪,人數少反而說明對方戰力夠強,要不然也不會經常被衛癩子尋來給大人物們干臟活。
“通匪倒也談不上,只是賣些吃的給麻胡子他們,這附近村莊其實都知道麻胡子那伙人。”
侯大答道,麻胡子在神木縣的綠林道上名聲不小,一來是他麾下人數雖少,但都是軍中逃卒為主的悍匪慣盜,二來便是其人狡猾,不像其他賊人頭領只是單純的莽夫,他帶手下在這處山坳過了五年東,這附近村莊從未有人告官,甚至消息都不曾走漏半點,便是因為他保了這些村莊平安,便是吃的也是花錢和這些村莊買。
“大眼,你和侯大先去山坳里看看情形。”
高進沒有立馬帶隊進山,他們要去那山坳,必定會經過那些村莊,既然這些村民和麻胡子有來往,未必不會有人給麻胡子通報消息,所以還是小心為上。
“老爺,不若讓我去吧。”
看著躍躍欲試的楊大眼,魯達在邊上開了口,侯大原先去過山坳的賊窩,這回突然帶個陌生人進去,萬一要是那伙賊人在,楊大眼這年紀實在太惹眼,倒不如換他過去。
高進看了眼主動請纓的魯達,又看了眼渾身甲胄的楊大眼,便點頭道,“老魯你去也好,若是賊人在的話,你們見機行事就是。”侯大那里,高進路上已經和他對過不少說辭,至于魯達,那夜不收可不僅僅是廝殺的活,想來他自能應付。
約定了半個時辰為限,魯達自和侯大騎馬朝著山坳去了,等他們離開后,楊大眼才忍不住道,“二哥,萬一要是這姓魯的把咱們賣了怎么辦,倒不如換我去。”
“大眼,你身上哪有什么賊樣子,萬一賊人在山坳里,你去了就要露餡,瞞得過誰!”
高進搖了搖頭,雖然大伙兒喊楊大眼叫大眼賊,可楊大眼身上就沒有半點匪氣,他這一身甲胄是衛癩子手底下那伙亡命徒能穿得起的,至于用魯達,他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況此去若有危險,魯達終究是外人,總好過讓楊大眼去冒險,不過魯達是積年的老夜不收,這等刺探敵情的事兒多半難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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