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河口堡城門處,高進滿臉歉意地看著騎在馬上的魯達,“老魯,還是辛苦你了,得麻煩你帶人跑一趟。”
“老爺哪里話,這是小的分內事。”
到了河口堡后,魯達只住了幾日,便喜歡上了這地方,只是他本以為自己是能安定下來的,可還是發現自己骨子里還是那個敢潛入韃子大營刺殺敵將的夜不收。
眼下老爺讓自己去那古北寨報信,順便打探一下四周,對魯達來說,這正合他的心意。
“鐵柱,你們路上都聽老魯的,記得小心戒備,莫要大意了。”
高進又看向幾個同伴,他仔細想過,駱駝城里有人想對古北寨下手,是沒法動用官面上的武力,估計又是找些做臟活的賊人,有魯達這個夜不收在,只要對方的人馬在古北寨附近,肯定瞞不過他。
“二哥放心,咱們都聽魯大哥的。”
高府里,陳升楊大眼他們都佩服魯達的本事,沒人真把他當成什么家丁頭子,全都是以魯大哥相稱,而對魯達來說,他也把這些年輕人當成了阿弟。
“老魯,古北寨里,老董是老行伍,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他商量。”
“老爺放心,小的知道。”
魯達應答后,沒有再猶豫,直接一抖馬韁,便帶著幾人往著北方而去,一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過了良久,直到連半點馬蹄聲都聽不見,高進才回了城中,路上陳升始終都安靜,直到快到府中時,他才開口道,“二哥,那總兵府里這般內斗,那位杜總兵也不管管。”
“這有什么好管的,說不定這還是那位杜總兵想看到的。”
高進冷聲說道,雖然名義上那位杜總兵是他的靠山,可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和兄弟們拿命換來的,他可沒把自己當成杜文煥的人。
“榆林鎮里多的是將門,就是這杜家,也不過是其中一家罷了。”
高進心里清楚,這邊地將門向來喜歡抱團,打仗的時候又喜歡保存實力,杜文煥當了總兵,自然要讓駱駝城里的將門互相內斗,不能聯手。
“杜家四子相爭,各有各的牌面,這駱駝城里的將門一旦參與,便要站隊,彼此間難免就要對上……”
“阿升,這世道啊,弱小就是罪過,咱們這次是被當成了軟柿子啊!”
古北寨當初有好處,可是也有風險,總兵府里沒人有把握拿住古北寨后,每年繼續向總兵府輸銀,畢竟去了之后他們也是要拿些好處的,關爺在古北寨待了那么些年,也才給自己攢下兩千多兩。
這兩千多兩聽著不少,可是算成每年拿的好處也就兩三百兩的樣子,這放在駱駝城里那便只是筆小錢,對總兵府里那些人來說更是如此。
高進不知道的是,他當日整頓古北寨,然后又開大宴,請了諸多的中小客商,哪怕只是懲治了古北寨里的那些無賴潑皮,可是對這些客商來說,這便是最好的利好消息,沒人不愿意在太平的地方做買賣。
而入冬前后,這些客商在神木東路,可是把高閻羅的名號傳開了,而這傳言向來都有夸大之辭,等傳到駱駝城時,高進便已然成了坐擁古北寨,日進斗金的奢遮人物。
這傳言的真假,有些人未必不是不清楚,但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再加上總兵府里,那位大公子委實太出色了些,死死地壓了另外三個兄弟,于是高進便遭了這等無妄之災。
“二哥,我看那什么大公子也是靠不住的,就是關爺……”
“關爺那里還是可信的。”
高進看了眼陳升,聲音低沉,關爺放在他那里的兩千多兩不是假的,關爺若還是壯年,他自然相信關爺會倒向總兵府,可關爺老了,下一代又沒什么出彩的人物能在總兵府保持地位,哪怕他再忠心耿耿于杜家,也是要多考慮下自家日后的。
“至于那大公子,咱們從不曾見過,也無從談什么靠山不靠山,更何況靠別人是靠不住的。”
高進用力拍了拍陳升的肩膀道,“既然有人要拿咱們立威,我便要叫他們知道,咱們可不是好惹的,省得以后什么阿貓阿狗都敢來招惹咱們。”
說到這里時,高進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叫陳升也不由得精神振奮起來,他聽得出來,二哥是打算大鬧一場了。
回到高府,高進召集了眾人,不過他沒有把木蘭帶來的消息公之于眾,只說自己要去趟駱駝城,要秦忠幾人守好河口堡,同時讓陳升帶著伙伴們做好堡寨里青壯們的訓練。
被臨時騰空,用來存放火炮和火藥的廂房里,鄭瘸子看著那十一門烏黑的大炮,忍不住眼眶都濕了,他想起了當年在高麗戰場上的情形,一轉眼那么多年就過去了。
一門門炮檢視過來,鄭瘸子看得極為仔細,尤其是炮膛,他更是把手伸進去反復探了好幾遍,才朝身后的高進道,“老爺放心,這些炮都還保養不錯,只是那五門虎蹲炮,怕是有些小毛病。”
虎蹲炮之所以得名虎蹲,便是打炮時要釘架子,打炮的時候,架子能吃住力道不會倒,放在地上就像蹲下的老虎一樣。一套完整的虎蹲炮,除了虎蹲炮一門外、還得配上三斤重的大鐵釘一個,長一尺一寸、重三斤的生鐵絆六根,鐵镢一把,鐵錘一把,鐵剪一把,鐵錘一件,藥線盒一個,藥升一個,木送一根,木榔頭一個,皮簍二個,木馬子三十個,石子三十個,火藥一十五斤,五錢重的鉛子九百個,藥線一十五根,火繩二根,馱架一副半。
“這虎蹲炮當年是戚家軍的利器,戚爺爺在世的時候,分了輕炮和重炮,這五門都是三十六斤重的輕炮,裝藥七兩左右。不過這五門炮的配件都不齊全,試炮沒什么,真要拉出去干仗的話,還是得全部配齊了才行。”
摸著一門虎蹲炮,鄭瘸子如數家珍地說道,他身邊鄭大彪幾人都是牢牢記下,這年頭打炮全靠經驗,鄭瘸子這樣的老炮,隨口說幾句都能讓鄭大彪他們學到些本事。
木蘭則是皺緊了眉頭,這批炮果然買虧了,那天殺的劉僉事,還真是坑人得很,六百兩砸下去,竟然連東西都不給配齊。
“鄭叔,這些炮可還能用?”
對于鄭瘸子,高進喊了聲叔,畢竟當年是和阿大一起在高麗戰場出生入死過的。
“自然能用,不過老爺想知道能打多遠,威力有多大,得試過才行。”
“那咱們去城外試試!”
高進離開駱駝城前,想要看看這虎蹲炮的威力和射程,所以起了個大早,叫上了鄭瘸子他們一行,如今看來這位老叔還是靠的住的。
“試試就試試。”
鄭瘸子也是手癢起來,算起來他都十多年沒有碰過炮了,眼下這五門虎蹲炮算是衛所里保養得相當不錯的好貨。
隨著鄭瘸子的吆喝,鄭大彪他們熟練地把五門虎蹲炮裝上車,又取了打炮所需的火藥和諸般事物。
等到高進他們出城時,高府里除了下人以外,全都跟去了,就連木蘭也是一樣。
很快,河口堡外五里處的空曠雪原上,鄭瘸子讓鄭大彪他們先是把雪地給扒拉干凈后,挖了個三四寸的淺坑,然后他挑了門虎蹲炮,開始裝填彈藥。
鄭瘸子先把用布包住的藥線放入火門,然后填裝了七兩火藥,放入木馬子,并將木馬子推到第二道炮箍的位置,木馬子裝好后,表面上覆蓋了少量沙土,然后才在這土上放置一層鉛子,就這樣周而復始,直至裝滿為止。
看著鄭瘸子把那鉛子一層層地覆土壓實,跟在高進身后的楊大眼忍不住嘀咕起來,“這么麻煩?”而高進看得亦是大皺眉頭。
終于鄭瘸子裝完了鉛子彈藥,他才將炮尾抵在鄭大彪他們挖出來的淺坑里,然后在前方安裝二爪釘,后方安裝雙爪尖絆,牢牢固定在地上。
“這樣就能打了?”
高進看向了鄭瘸子,然后只見這位鄭叔咧嘴笑道,“能打了,這炮口的高度能用來調整距離,眼下這一炮差不多能打到兩百步外。”
高進聽罷,朝木蘭點了點頭,然后便有阿弟牽了幾頭羊去了前方兩百步左右的距離上,綁在了插進土里的木桿上。
“鄭叔,能打準么?”
既然要測試威力,肯定是要拿活物來試,等幾個阿弟放好羊,往回走了后,高進才看向鄭瘸子問道,他可不希望自己買炮的那六百兩花得不值。
“放心,這距離上,閉著眼都能打得準。”
鄭瘸子拍著胸脯保證道,按道理虎蹲炮是能打三百步開外的,可他畢竟多年沒有打過炮了,這兩百步的距離剛剛好。
因為是按著鄭瘸子給的方向放的羊,鄭瘸子幾乎沒什么調整,就直接點了引線,然后他只稍微離開了炮身點距離,仍舊是老神在在地看著前方那幾頭羊。
所有人都看著燃燒的飲線,接著他們聽到了一聲巨響,那虎蹲炮的炮口煙霧白氣彌漫,卷起大片雪塵,想要挨近聽個響的楊大眼被震了個半傻,他現在終于明白這火炮和鳥銃壓根就是兩碼事。
高進和楊大眼眼力最好,旁人還沒看清時,他們兩人已能看到前方放羊的地方,那潔白的雪地上開出了好大一灘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