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過去,前出的賊匪哨探們差不多跑了三十里地,也沒見著半點蹤影。
“這姓張的怕不是在耍咱們吧?”
“這大晴天的一眼看過去連個鬼影都沒有,那什么高閻羅真有本事跟咱們一路?”
能被賊頭子們派出去探路的自然是賊匪里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賊,一整個上午毫無收獲,難免讓這些老賊們頗有怨言。
“行了,那白幡總不是假的,我聽說上面寫了‘往古北寨者死’,小心些無大錯。”
有帶隊的賊頭子在那里嘀咕道,他雖未見識過那高閻羅有多厲害,對那些傳言也只是半信半疑,可心底里還是頗為防備的,主要是那血字白幡出現得太邪乎,看著就不吉利。
離著這伙賊匪哨探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掉頭離開,楊大眼不由滿臉的可惜,“二哥,這些鳥人都沒什么戒備,咱們一輪弓箭招呼過去……”
“再忍忍,現在還不到時候?”
“可二哥,咱們不都豎了那血字白幡嗎?”
楊大眼是看不懂二哥到底想干什么,這個時候大家全都望著他,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這賊軍都有了準備?”
“豎那血字白幡是為了攪亂賊軍的軍心,賊將派這些賊匪前出做哨探,我們若是仍舊按兵不動,你覺得賊軍會怎么想?”
高進沒有回答,反倒是看向身邊的伙伴們反問道,他知道眾人求戰心切,可是這一路跟著賊軍,比拼的是耐心和智慧,他們只有一次機會能用來給賊軍一次狠的。
“賊軍會以為咱們是虛張聲勢,不會再把咱們放在心上?”
沒等楊大眼回答,年紀最小的沈光已自開口說道,這時候大家也都回過了神,這道理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眼下賊軍已經行軍走了有兩百里地,接下來的路可沒先前那么好走,阿升他們應該會在前面選了設伏的地點,咱們先去和阿升他們會合再說。”
高進果斷放棄了先前一路騷擾賊軍的打算,那賊將是個真正能帶兵的,他原先想的那些招未必管用,而且對方騎兵數目遠勝于他,他們殺傷敵人數十騎算不上大勝,可若是折損幾人那便是傷筋動骨了。
所以高進只打算玩一把大的,然后就帶著隊伍趕往河口堡,在那里和賊軍決勝負。
到了夜晚時,中軍帥帳里,張堅盯著面前的那副血字白幡,眉頭緊皺,他是讀過武學的,朝廷欽定的兵書全都通讀過,他還記得當時武學里的老師曾經說過,用兵之道里最難的就是虛實變化,“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者虛之,實者實之。”
虛實變化,從來都不是固定的,要因地制宜,因人而變,張堅當時只是聽了個紙面上的明白,如今他親自面對這虛實變化,才發現老師教的那些東西壓根沒用。
“沙副將,你怎么看?”
張堅看向了邊上的沙得刁,白日里那些綠林賊匪派出的哨探回稟,前路暢通,未見任何敵軍蹤跡,他也聽手下親兵說了,眼下軍中只是偶有怨言罷了。
“張百戶,你你問我,還真是抬舉我了!”
沙得刁苦笑起來,他是沙家的家丁頭子不假,從小也是學著各種武藝長大,可是這兵法他是沒資格學的。
“無妨,沙副將,你只要告訴我,你覺得那高閻羅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就跟在咱們身邊,打算襲擊咱們?”
看著張堅堅持要問自己一個答案,沙得刁仔細想了想后道,“按道理那高閻羅應當是虛張聲勢,他身邊總有也就幾十號人,我是想不到他要如何襲擊咱們,可是這人就是個瘋子,咱們不能不防?”
沙得刁不像那些騎馬家丁,覺得張堅是謹慎過頭,他甚至覺得應該偵騎四出,大索四周,不把那高閻羅找出來,他心里頭始終不放心,可是這種事情他也就是想想,不能付諸實施,因為一旦毫無所得,這張堅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勢頭可就散了。
聽著沙得刁回答了等于沒回答的答案,張堅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自顧自地道,“他若要襲擊咱們,也不是沒有機會,前出的哨探、伐木的人馬、甚至于夜襲都是。”
“沙副將,我知道那些家丁心底里是不把我當回事的,還是得委屈你,讓他們接下來多加小心。”
既然想不明白,張堅便不愿意去多想,管他高閻羅要裝什么神,弄什么鬼,他這里便是以不變應萬變,大不了明日起讓隊伍挨得更緊密些,讓那些賊頭子再派些哨探護衛兩翼。
“張百戶放心,我曉得該怎么做。”
沙得刁起身道,說起來全軍上下,也確實屬那些騎馬家丁態度最為輕慢了,只是這群大爺真的不太好打交道,他這張老臉也不知道還能賣幾次。
距離賊軍大營百里不到的地方,高進看著這處在地圖上只是畫了塊凸起,實際上則是占地足有幾十里方圓的丘陵地時,忍不住朝邊上的陳升道,“這地方阿升你都四處探查過了?”
“二哥,都查探過了,賊軍到了這里,便只能沿著那甬道走,否則便要繞行。”
陳升指著黑暗中依稀能看到巨大輪廓的丘陵地,被朔風冬日吹得曬得發紫的臉上笑了起來,“我試過,這大軍繞行可不是耽擱兩三日的功夫,而且若是下起大雪來,嘖嘖……”
“辛苦你了,阿升。”
高進使勁拍了拍陳升,陳升這回可是用足了心思,一路疾行,但凡沿途都是茫茫雪原他都直接放棄,直到這處丘陵地時才停下來勘察地形,花了三天功夫把這里摸了個透,人都瘦了一圈。
“沒什么好辛苦的,二哥,我聽大眼他們說,這一路上咱們都沒有動那些賊軍,這是要給他們來下狠的?”
陳升頗為興奮地問道,要知道他可是在這地方鉆林穿雪,二十多人費了偌大的心力才找出了幾個最適合埋伏賊軍的地方,眼下終于能派上用場,自然是高興不已。
“那賊將有些本事,若是小打小鬧的騷擾,反倒是遂了他的心意。”
和陳升一邊回帳篷里,高進一邊把這幾日對賊軍的觀察和思索都告訴了陳升。
大帳里熱氣騰騰,家丁們把里面擠了個滿當,大家都曉得跟了賊軍一路,高爺終于下了決心,要和賊人見仗了。
臨時用木板搭起來的桌上,攤開了一卷羊皮紙,陳升在上面用炭筆畫出了這丘陵地的大體地形,自打塞外開始,高進除了教他們學文字算術兵法地理以往,就連這繪圖也一并教了,只不過大家天賦有高低,比如像陳升,學了幾個月就像模像樣的,而像王斗楊大眼之流,拿著炭筆畫出來的依舊是一團污糟。
這也是為什么高進讓陳升先行出發勘察適合埋伏的地方,很快那丘陵地形的主要干道都被畫了出來,陳升在上面三處地方畫了圈,“這三處地方最適合咱們伏擊賊軍,而且也方便撤離。”
火光下,眾人看著那三處伏擊地點,都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因為這三處地方正好位于那丘陵地山道前后兩段,前二后一。
“說說吧,你們覺得在哪兒埋伏最合適?”
看著沉默下來的眾人,高進開了口,他相信陳升挑的這三個地方絕對是最適合打埋伏的,只是落在這地圖上,前兩處埋伏地太靠近丘陵山口,后面那處則離出口太近。
“二哥,那賊將謹慎,咱們若是在前面埋伏,他萬一分隊派大軍進谷。”
楊大眼總算是長進不少,眾人里他第一個開口說道,其他人也都是紛紛點頭附和起來,“是啊,這兩處地方太靠前了,若是賊軍膽小……”
高進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喜色,這些伙伴們終于開始學會用腦子分析戰局了,若是換了以前早就是選處地方干他娘的就是!
“所以說,咱們最適合埋伏的地方,實際上只有這一處地方。”
高進的手落在了那靠近后方丘陵地出口的圈上,看向四周的一眾伙伴和底下家丁,“那咱們就在這里狠狠干他娘的。”
“對,干他娘的!”
大家早就憋了一路,此刻見二哥終于下了決心,也定下了埋伏的地方,都是高呼起來。
“明日,咱們先跟阿升去埋伏的地方仔細瞧瞧,大家到時候再商議下要如何埋伏?”
隊伍里攜帶了兩門虎蹲炮,開花炮彈十枚,鳥銃人手一桿,只是這丘陵地形低矮,能不能妥善運用這些火器,高進都要親自實地勘察過才行。
既然做了決斷,高進就不再會反復,他本以為這一仗能輕松些,卻沒想到遇上個用兵謹慎的賊將,那群烏合之眾居然有了些兵樣。
眾人散去后,只有陳升留了下來,他看得出來二哥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阿升!”
看到陳升,高進沒有再強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他就是想瞞也瞞不過陳升。
“二哥是在擔心這一仗咱們……”
“這一仗贏的肯定是咱們,只是這傷亡?”
高進看著陳升,打斷了他的話,河口堡百廢待興,古北寨這一仗若是可以,他并不想打,時間在他這一邊,等到了春天,河口堡和古北寨的青壯都能完成完整的訓練,只要兵甲跟上,他根本就不怕眼下這等賊軍,可是偏偏就卡在這當口,他越是想以最小的代價獲取勝利,可越想越是苦惱。
“二哥,多想無益,咱們只有贏了,才能談今后之事,這還是您教我的。”
陳升這般說道,然后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冷酷起來,“更何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河口堡的青壯,這個冬天要不是有二哥你,只怕也會凍餓死不少,他們既然吃二哥的,用二哥的,就合該為二哥賣命,這活下來的自有富貴,便是死了的,二哥也會撫恤他們家人,他們只怕還巴不得能打這一仗呢!”
聽著陳升的話語,高進心里好過了些,他自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阿升,先把眼下這一仗打贏了才能談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