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百戶,隱隱分成兩撥人,哪怕單英想表現得彼此團結親密,可是自覺被他們坑了的楊春等四個百戶擺明車馬一副劃清界限的樣子,讓他恨得心里直罵娘。
“楊百戶,我家老爺讓我問你,這抓人的事情,你是主謀還是被人給騙了?”
沙得刁說話間,不著痕跡地靠向了楊春那四個百戶邊上,而他這句問話,也叫單英勃然色變,他沒想到這高閻羅派來的親隨哪是來談判的樣子,這分明是來挑撥離間的。
“這位沙爺,咱們是被坑了的啊,咱們絕沒有心思和高爺做對的!”
果不其然,單英剛要開口,對面楊春已經迫不及待地喊起來,說起來豐子溝這邊離著河口堡可遠的很,他治下跑掉的軍戶并沒有幾家,要不是林順、單英他們過來蠱惑于他,他哪會昏了頭要對付這高閻羅。
“楊百戶,你們莫要上當,這都殺到你府上來了,你還想著能善了?”
單英仍舊喊了起來,他們本就被逼到絕境,那高閻羅沒著急打過來,還不是忌憚他們這里近百號甲士,可要是他們內訌起來,那可就真的半分活命機會都沒有了。
“嘿嘿,楊百戶,你可莫信這坑了你的賊子,我家老爺瘋了不成,把你們九個百戶都殺了,事后朝廷追究下來,我家老爺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難道要造反不成?”
原本還被單英說得臉色一變的楊春,卻是猛地想到邊上老馬剛才說的話,心里頓時明白過來,這高閻羅不可能把他們九個都殺了,但今晚都到這份上了,肯定得有人死,這單英是要拖著他們一塊死啊!
“再說您的妻兒可還活著……”
眼見那沙得刁巧舌如簧,楊春那幾個蠢貨臉上神情數變,單英也懶得再動口,猛地拔刀就朝沙得刁刺去,只要這高閻羅的心腹親隨死了,他們就是不想死戰到底也不行了。
單英下手不可謂不突然,不過沙得刁本就是玩銀的行家,早就防著他這手,幾乎是單英手摸到刀柄的瞬間,他便尖叫一聲,比受驚的兔子竄得還快,躲到了楊春那四個百戶中間去,“你這廝好歹毒的心思,你這是要把楊百戶他們往死里坑啊!”
單英拔了刀,本就緊張的楊春他們也是立馬拔刀相對,然后兩邊的披甲家丁們也是隨之刀槍相向,楊春這時候臉都扭曲了,他的妻兒可就在對面陣前,要是這沙得刁有個三長兩短,他的妻兒怕是就得先給人家陪葬了。
“單英,你他娘的是在找死!”
“單英,老子早就看你不是個東西了!”
這死道友不死貧道,乃是邊地軍將們無師自通的本事,戰場上互相坑友軍也是屢見不鮮,更何況眼下這等節骨眼上,但凡還有活命的機會,誰會跟著單英這些王八蛋一條道走到黑。
隨著楊春等人的怒吼,他們手下的家丁已經紛紛涌上前,要不是互相還有些顧忌,只怕立時便要火并了。
“呼延大哥,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單百戶沒說錯,那高閻羅乃是貪得無厭的虎狼……”
單英身后,看著站到楊春他們那邊的紅寺兒百戶呼延平,卻是站了出來,兩家是世交,沒想到這等關鍵時刻,呼延平居然也叛變了。
要說眾人里,呼延平覺得自己是最冤的那個,因為他那兒離河口堡最遠,而且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苛待治下軍戶,所以紅寺兒倒不曾有軍戶逃亡,他來豐子溝,只是因為和林順有交情罷了。
“夠了,林順,咱們交情歸交情,可這趟你把我坑慘了,今日我便和和你割袍斷義,什么大哥也休要再提。”
呼延平想到自己平白無故得罪那高閻羅不說,眼下這林順還要拉自己下水,心里氣就不打一處來,直接撩袍揮刀大罵道。
對面張堅看著那些百戶和手下家丁們果然內訌起來,不由覺得這沙得刁果然最適合做那攪屎棍,只可惜不能親眼看到沙得刁的表演,未免有些遺憾。
這時候馬廄那邊的火勢已經被控制住,高進手下的家丁隊還有陳升他們的馬隊全都到齊了,看著前方分作兩邊彼此對峙的百戶和家丁們,陳升不免有些腦子不夠用,“二哥,這是?”
“能活,就沒人想死,剛才老沙給我提了個醒,要不然差點就壞了大事。”
高進朝陳升他們說道,接著笑起來,“阿升,既然你們到了,那是該給那些墨跡的家伙添把火了,再這么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說話間,家丁們直接湊了三排橫列,而張堅自是指揮手下的刀盾手持盾朝前緩慢推進,而這時候裝填完鳥銃的家丁們單手持銃跟在后面,就差點燃引線瞄準。
這般動靜自然瞞不過對面正自對峙的兩方人馬,單英看到那緩慢推進的盾陣,卻是發了狠朝身邊幾個百戶道,“他娘的,和他們拼了,就算要死,也得拉著這些沒卵子的墊背。”
說完單英想都不想就揮刀廝殺而上,他是一群百戶里最狠的,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身旁的林順幾人見狀也是連忙揮刀跟上,對面那四個慫貨也許能有活命的機會,可他們卻把高進得罪死了,眼下純粹是殺一不虧,殺二賺一的心思。
楊春、呼延平他們沒想到單英居然率先動了手,于是也是大罵著招呼手下家丁迎戰,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們不火并也不成,眼下這些紅著眼的王八蛋怕是比那高閻羅更想弄死他們,拉著大伙一塊陪葬。
呼延平抽了兩把鐵鞭,想都不想就朝單英砸過去,所有人里就屬這廝心思最毒,只是單英雖然夠狠,但也狡詐得很,他們這群人里,單輪武藝自然是呼延平最強,他才不會和這個膂力過人的莽夫廝殺,徑直跳蕩到邊上,把林順給賣了。
看到林順,殺紅眼的呼延平也是二話不說,就揮鞭砸過去,要不是這個混賬,自己何苦來哉跑這豐子溝,把自家也給賠了進來。
呼延平的一對鐵鞭足有二十斤重,是上好的精鋼所鑄,林順只提刀擋了下,便虎口迸裂,胳膊都軟了,“呼延大哥饒……”
林順這聲喊都沒喊完整,呼延平后手一鞭便直接把這個原本的老弟給砸得腦漿炸裂,死得不能再死,“呸,誰是你大哥!”
雙方手下的家丁都是披甲的精銳,眼下一方是走投無路要殺個夠本,一方則是要殺出條活路來,所以這戰況一下子就變得慘烈非常。
鐵甲和鐵甲的碰撞,揮動的刀槍斧錘幾乎是片刻間就掀起了殺戮的風暴,看著殺紅了眼的雙方拼命廝殺,高進身旁眾人都是為之目側,張堅看著這內訌火并起來兇猛無比的雙方,忍不住罵道,“殺韃子要是有這股勁頭,就是那土蠻部都早被平了。”
外戰外行,內斗內行!
看著彼此廝殺做一團,舍生忘死的雙方,高進亦是忍不住這般想到,這九邊的將門集團就是手下家丁再驍勇敢戰,武裝到牙齒,那也就是窩里橫,休想指望他們能平韃定亂。
“盾陣伏身,鳥銃手,準備射擊。”
看到二哥點頭示意,陳升接過指揮權,高聲喊了起來,聽到這號令的張堅立時便讓緩慢推進的刀盾隊停了下來,接著持盾單膝跪地,露出了后排已經分批次點燃引錢的三排鳥銃手。
這一幕看得對面的單英等人大驚,雖說這鳥銃不靠譜深入人心,但那高閻羅不是,“都趴下,快躲!”
單英喊聲響起的同時,密集的銃身響了起來,第一排鳥銃完后快速下蹲,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三排鳥銃放完,隨著風吹過,那硝煙的味道彌漫開來,單英他們這邊十多號直面鳥銃手射擊的披甲家丁,被集火打成了篩子,他們身上的鐵甲在這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上就像紙糊的一樣,還有人被打中面門,半個腦袋都沒了。
原本還廝殺聲震天的戰場隨著這陣槍聲,詭異地停了下來,單英他們這邊直接被打崩了,他們總共也就五十多號人,這一輪銃下來就去了小半,而且連個囫圇尸首都沒有,那僅存的反抗勇氣都被打沒了。
“高爺,咱們降了,降了。”
從地上死人堆里爬起來的單英舉刀高呼起來,他滿臉血污,神情悲戚,而這時在他對面不遠處的呼延平則是神情莫名地看著那三排鳥銃手,只覺得自己苦練的家傳武藝,到頭來還不及那些燒火棍,原本還想上前殺了單英的心思都沒了。
打從開始,就逃竄到邊上躲起來的沙得刁這時候跳了出來,朝著單英身后還活著的三十多家丁耀武揚威地大喊起來,“還不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你們也想嘗嘗這鳥銃的滋味么!”
隨著沙得刁的喊聲,那宛如被魘勝術定住的家丁們這時才回過神來,然后臉色煞白地扔掉了手里的兵器,烏壓壓跪了一地,單英這邊五個百戶倒是只死了林順這個被呼延平砸死的倒霉鬼,其他三人都只是受了些傷,他們倒是沒有跪在地上,只是看向舉刀高呼投降的單英。
是人是鬼都是這廝,說好的殺到底,就是死也要拉上楊春他們墊背呢?
楊春、呼延平這邊手下的家丁們也仿佛丟了魂般,沒趁這個機會掩殺上去,這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裂開的盾陣里,被手下們簇擁著走來的高閻羅,然后他們也丟了兵器,跪倒在了地上。
走到狼藉一片,只剩沙得刁和那些百戶還站著的戰場前,高進目光掃向單英等人,這些人臉上全是絕望,可縱使他們手里還握著刀,卻沒了再向他揮刀的勇氣。
“噗。”
出其不意地一刀捅死身邊的同伴,單英揮刀殺向另外兩個愣住的同伴,這時候高進揮手阻止了身邊拔刀的陳升他們,“看看他要做什么?”
另外兩人壓根不是單英對手,他們本就受了傷,再加上單英上來就是以命搏命,拼著挨了兩刀,直接換了他們的性命,接著這個滿身是血,狠得讓人心里發冷的單家寨百戶棄刀在地,直接朝高進跪下叩首道,“高爺在上,小的身不由己,被這三個逆賊挾持,如今得高爺神威相助,將這三個逆賊手刃,還請高爺過目,還我清白。”
賣友求榮,莫過于此!
單英所作所為,莫說陳升他們這些人,便是連沙得刁都看不下去,這世上豈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竟然比他還能睜著眼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