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邊露了魚肚白,照亮了窟野河兩岸。
長夏的草原,清晨時分依舊有些寒涼,不過沙計部的韃子兵們卻是興高采烈地脫了衣服,然后趕著馬匹下水,抱著馬脖子,泅渡過寬闊的河面。
離著沙計部韃子兵們渡河上岸處里許外的丘陵上,張崇古看著第一批上岸的幾十人,臉上露出了笑意,不枉他這幾日在大營上游踩點,終究是叫他逮到了韃子們渡河的時候。
“頭兒,咱們什么時候動手?”
張崇古身邊,跟著的幾個老部下,那說話時的聲音都打著顫,幾人全都是迫不及待的貪婪模樣,眼下窟野河水力充沛,河面寬闊,夏季戰馬乏力,那些沙計部的韃子兵乘馬渡河,不好好歇上陣,可恢復不了多少戰力。
“不急,再等等,就這幾十個韃子兵,怎么夠大家伙分的。”
張崇古舔著嘴唇道,他先前被高爺留在陳升張堅他們那兒作依仗,后來侯先生派人來求援,他才領了五十多騎老部下回來,他雖然瞧不上沙得刁那個只會耍嘴皮子的小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廝把大營的防務做得極好,任他也挑不出毛病來。
于是張崇古在大營里只一心幫忙練兵,直到前兩日,沙得刁讓他往大營上下游查探適合渡河的地方,他領了幾個親兵和部里熟悉附近地形的牧民親往上游查探后,發現了對岸沙計部的韃子動向,便猜到他們許是要渡河偷襲大營,就領著手下在這野外守了兩天。
聽到張崇古的話,他這幾個老部下也全都按捺下了性子,只是盯著對面又是一撥韃子渡河而來,他們這時候也都瞧得出對面的韃子頗為謹慎,先派先鋒過來,怕是要占住這岸邊灘涂地安全無虞后,怕是才會全數渡河過來。
“父王,何需這般小心,我看對岸也藏不住什么兵馬,咱們大軍直接過河,休息陣后自殺向那明軍大營……”
窟野河西案,看著第三批下水渡河的勇士,巴爾思的大兒子忍不住在邊上道,那明軍大營里主力不在,只剩下些新收編的牧民,在他看來父王當真是越老越膽小,對面那河岸地一望無垠,只幾座小山包,藏得了幾個兵,能有什么埋伏。
“閉嘴,小心使得萬年船,那明軍主將要是好對付的,大蟒部也不會叫他給滅了。”
巴爾思瞪了眼魯莽的大兒子,那大蟒部就算因著內訌而有所折損,可是整個部落叫那明國百戶連頭到尾都吞了下來,那是如何小心都不為過的,要不是財貨實在動人心,他都想再緩幾天,等博羅特那老鬼那里有了消息再做決斷的,只是他雖是沙計部的汗王,可是部里上下都盼著要趁明軍大營空虛前去劫掠,他也只能聽之順之,不然他這個汗王也要地位不穩當的。
“烏爾曼,你過河后,領人馬先往明軍大營查探一番,若是遇到出來放牧的賤種,全都殺了。”
“是,王爺。”
那得了命令的百夫長烏爾曼殺氣騰騰地說道,接著便喊著手下們脫了衣服抱著馬脖子渡河而去,等他們上了岸后,那河岸上已經有兩百多的韃子兵,最先上岸的那幾十個韃子更是休息了有一陣。
“你們且隨我去明國人的大營查探番。”
烏爾曼是百夫長,赤裸著身子過河后雖然凍得夠嗆,但是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腰間那袋烈酒分于幾個驍勇的親兵喝了后,便和沒事人一樣,點了頭批上岸的韃子后,一行五十人便往著南面而去。
“頭兒,韃子有動靜了!”
“啰嗦什么,我瞧見了,叫兄弟們都上馬,咱們先截住這伙落單的韃子,再去對付那些岸邊剩下的。”
張崇古從草叢里起身,拂去甲片上的露水,那張滿是虬髯的粗獷臉龐上笑得極是開心。
下了土丘,那后面自是張崇古他們的營地,所有人早已全幅武裝,馬匹也喂過了干草精料,張崇古回營后只喝了些烈酒驅了口胸中寒氣后便翻身上馬,朝著那伙往大營方向摸去的韃子們追去。
烏爾曼他們走得并不快,畢竟馬匹夏季乏力,他們又不像那些明軍,能用豆糧之類的精料喂養馬匹,再說他們只是去明軍大營附近查探下,哪里需要浪費馬力。
只不過他們方自離了岸邊沒幾里地,烏爾曼他們便聽到了身后響起的馬蹄聲,那馬蹄聲急促,顯然是疾馳而來,這讓烏爾曼不由轉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約莫幾十騎正沖著他們狂奔過來。
烏爾曼初時還沒回過神,畢竟那奔來的只幾十騎,和他人數相當,他甚至還以為是王爺不放心,又派人過來,可是這念頭轉瞬即逝,因為那奔來的數十騎飛快地逼近他們后毫無半點減速的意思,這時候他才駭然意識到這些騎兵是沖著他們殺來的。
“敵襲。”
隨著烏爾曼抽刀大喝,他的親兵們已自怒罵著撥轉馬頭要和這伙來襲的敵騎拼刀子,而剩下的韃子兵也都隨著慌亂轉身策馬沖鋒。
沒人會傻到向前逃,因為前方可是明軍大營,萬一那大營里也有騎兵殺出,他們被兩面夾擊,絕無活命的機會。
領著部下們沖鋒的張崇古瞧見那伙韃子轉身殺來,在馬上狂笑起來,自入了高爺麾下,高爺待他不薄,兵精糧足、餉銀不缺,可偏生幾次硬仗都沒他的份,這自然叫他和部下們覺得心里不安,自古當兵吃糧賣命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回可算是叫他們逮著機會報答高爺厚恩了。
張崇古他們那里打頭的二十多騎,都是當年關爺還在古北寨時收攏的江湖好手,當然說是江湖人,其實大都是衛所出身亡命天涯的亡命徒,這馬上的騎射功夫不比蒙古人里的怯薛們差幾分。
看著迎面而來的韃子兵,那二十多騎都是取弓在手,在馬背上盤弓引弦,不過他們用的俱是軟弓,射程也就七十步最遠,而且沒甚殺傷力。
兩邊騎兵相對,直到相距不到五十步,張崇古這邊二十多騎才拉滿弓弦,有那擅長快箭的,只幾下呼吸間便連射出三四箭,一時間二十多騎差不多當頭兜著對面的韃子騎兵射了七八十箭,頓時將那些只著布衣皮甲的韃子們射翻了七八人。
等到雙方短兵相接時,張崇古一槍就將那伙韃子里穿鐵甲的首領給刺落馬下,需知道高家軍里,論起這馬上槍術來,他只和高爺在伯仲間,這樣勢均力敵人數對等的騎兵對沖,他最是不懼。
被一槍從馬上刺落的烏爾曼嘴里全是血沫,他胸口鐵甲碎了個碗大的洞,這是鐵甲不夠堅固所至,可是那明軍騎將也端的是勇猛無匹。
“王爺,咱們怕是中了計了!”
這是烏爾曼最后閃過的念頭,張崇古對馬交鋒過后,便靠著精湛的騎術直接撥轉馬匹,見被他刺落馬下的韃子居然未死,復又抬手一刺,那大槍直接削下首級。
這時候那小五十騎的韃子只這對陣一沖,便死了近半,他們里也有擅長騎射的,先前也和張崇古他們馬上對射,但他們的弓箭簡陋,縱有箭矢射到張崇古部下身上,也全都被那鐵甲擋了下來。
當他們看清楚自己的箭矢只是插在那些明軍甲胄上,那些明軍騎士好似沒事人一般照樣沖過來時,這些韃子兵的士氣就崩掉了,更不用說還有烏爾曼這個百夫長一個照面就被明軍騎將刺殺于馬下,于是剩下的韃子對沖過后,便拼命打馬逃向來時的河岸邊。
不需要張崇古吩咐,他手下騎兵們都是撥轉馬頭紛紛追殺上去,這時候馬匹的差距便顯現出來,高進自出塞立下大營后,便通過木筏運輸,又從古北寨運了大批糧食和馬料過來,沙計部那些韃子的馬匹俱是啃食青草,哪里比得上張崇古他們用干草精料喂養的戰馬。
只跑了兩里地不到,那剩下的二十多韃子騎兵便被張崇古他們追殺,好似打獵般輕松,全部當場格殺。
抹去臉上鮮血,看著那草地里橫七豎八的韃子尸體,張崇古朝手下們招呼起來,“且把這些韃子腦袋都割了,把他們的衣服剝下來披上,這野食吃完,咱們也該去享用正菜了。”
隨著張崇古的呼聲,那些下馬的騎兵俱是割了那些韃子腦袋往馬脖子上一掛,然后撥下那臟兮兮的袍子往身上一批后,復又上馬跟著張崇古慢悠悠地往韃子渡河的岸邊而去。
河岸邊,濕漉漉上岸的哈日巴日回頭看了眼對岸的老頭子,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全是憤怒,“死老鬼,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做成酒壺。”
“大王子。”
哈日巴日邊上,有心腹上前,捧了張干毯子要為主子擦干身子,卻被哈日巴日一把奪過,接著喝罵道,“叫那些懶鬼都起來,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樣子。”
只不過哈日巴日雖然罵得響亮,可是那些泅渡過河的士兵們仍舊是東倒西歪躺在地上,他們又不是百夫長、大王子這般的貴人,過河后有烈酒暖身,有毯子裹身,只能隨意擦干身子穿上衣服休息。
這時候哈日巴日卻是瞧見了那升起的日頭下,應是往明軍大營去的烏爾曼帶人回來了,他放下手中酒袋,忍不住道,“烏爾曼這廝瘋了么,父王要他去查探明軍大營,這才多久便回來,也不怕父王怪罪?”
張崇古瞇著眼,瞧著河對岸好似下餃子般跳下河的光屁股韃子,還有岸上那起碼已經有四百多號人的韃子,臉上笑得樂開了花,說起來他回大營時還是有些不情愿的,只是高爺說過讓陳升做主,他才接了那命令,回援大營,等這仗他老張吃了個飽,到時候定要好生讓張堅那廝羨煞。
依舊是不緩不慢的朝著岸邊那些毫無戒備的韃子行去,張崇古身邊的部下們握著韁繩的手心里滿是汗水,這要是明刀明槍地殺過來,他們也是毫無畏懼,可是跟著頭兒這般大搖大擺地靠近那些韃子,實在是叫他們胸膛口那顆心直跳得不停。
“派人過去問問烏爾曼,他究竟弄得什么鬼,要是父王問起來,可不是玩笑的。”
哈日巴日已自朝個心腹吩咐道,對于烏爾曼,他還是要交好賣些人情的,老東西越發忌憚于他,他需得提前做好準備,省得被老東西害了。
“是,大王子。”
那心腹應聲道,接著沒往前走幾步就笑了起來,他看到了烏爾曼他們那馬脖子上掛著的腦袋,于是回頭道,“大王子,烏爾曼是遇上了那些賤種,這不……”
哈日巴日這時候自也看到了那些馬脖子上掛著的腦袋,不過接著他臉上的笑容便凝滯了,因為馬上的烏爾曼忽地從馬脖子上摘下那血淋淋的腦袋,揪著上面的辮發使勁地甩了幾圈后,投擲向了他們。
隨著張崇古投擲首級,他身邊的部下們也是紛紛效仿,剎那間幾十顆神情恐懼的韃子首級被他們扔到了河岸上那些躺著的韃子兵中間,接著他們扯去了身上披著的袍子,露出了那身漆黑的甲胄,只有胸前打磨的锃亮的護心鏡在升起的紅日下熠熠生輝。
“殺!”
張崇古振槍大喝,接著便如同虎入羊群般殺進了那些被嚇呆了的韃子中間,五十多騎披甲的騎兵隊伍幾乎是片刻間就席卷了整片河岸。
倉促間壓根就沒有多少韃子能翻身上馬,還有被那些人頭砸到的韃子里有人認出烏爾曼這個百夫長的腦袋,整個場面就變得更加混亂起來。
“蠢貨,都向我靠攏。”
哈日巴日看著那些明軍騎兵好似驅趕羊群般趕著部中的勇士追殺,不由氣得抽刀大喊起來,只是他這喊起來,卻是引得正自縱兵四下砍殺那些韃子的張崇古注意來。
“想不到還有條大魚。”
“小的們,都隨我來!”
見得韃子里居然還有人能揮刀聚兵,就連那翻身上馬的幾十騎散亂韃子都奔過去,張崇古自不會給這些韃子重整旗鼓的機會,需知道他們只五十騎,能殺潰韃子全靠出其不意,若是叫韃子聚兵起來相抗,他們便只能撈些好處后退走。
張崇古本就是猛將,又擅長捕捉戰機,他領著麾下兵馬直接朝揮刀大呼的哈日巴日殺去后,沿途壓根就遇不到像樣的抵抗,只是短短片會兒功夫便要殺到哈日巴日根底了。
“廢物,都是廢物。”
看著那躍馬挺槍殺來的明軍騎將端的兇猛,哈日巴日嚇得亡魂大冒,哪還有膽子待在原地等死,卻是棄刀丟了身上毯子,直接光著屁股便回身往河里一跳,而這時候其他韃子也都是有樣學樣紛紛往河里逃去,就連那些翻身上馬的韃子里也有人直接騎馬沖進河里,沒膽子跟張崇古他們廝殺。
“直娘賊,真是群無膽匪類。”
張崇古邊罵著,邊領著部下肆意驅趕那些剩下的韃子往河里去,到最后更是策馬沖入河岸邊的淺水,刺殺那些來不及游往河中的韃子兵。
這一幕只看得對面的巴爾思氣得摔了馬鞭,可他終究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不過區區五十騎明軍騎兵在對岸如入無人之境,大肆殺戮,最后更是下馬割了首級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