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思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但是當她坐下來，面對沐春的眼神時，她又一次猶豫了。
還是……算了吧。
“是關于復診病人的事嗎？”沐春緩緩問道，盡量保持一種沒有情緒的語調。
看到楚思思有話想說又開不了口的模樣，沐春心里也微微有些緊張，好似透明膠帶綁住了心臟，繞了一圈又一圈。
表面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沐春知道楚思思這兩天有心事，這心事還不僅僅是因為豐川中心醫院眼科醫生受傷事件引起的恐懼和不安，她還有別的心事。
大概率與病人有關。
作為督導，沐春自然是有責任幫助楚思思解決治療病人中遇到的難題，同時，又身為楚思思的帶教醫生，沐春更是關心楚思思在醫院的學習和成長，以及她的安全。
現在，沐春的胸口隱隱作痛，好像危機預警正在發出警報一般。
“不可能啊，最近沒有什么病人可能會自殺吧，白露雖然情緒很不穩定但是自殺的概率卻很低，李牧那邊雖然兩周沒有來復診了，也說明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吧。
從郝仙阿婆那里沐春已經清楚了解到李牧身邊應該不存在虐貓者.....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擔心的妻子是不是有虐貓的癖好，他的暴躁雖然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被澄清而完全改善，畢竟他的工作壓力仍然沒有得到有效緩解，如果不能改變高強度工作環境的話，李牧的暴躁和情緒失控仍然會偶爾發作，反反復復——這些都是問題，但也不是最為緊急的問題。
作為智商高于常人，又有極強獨立工作能力的李牧，認清和調整情緒雖然疲勞，但多少都有效果，沐春并不是特別擔心。
還會有誰呢？
難道是潘廣深？不對，潘廣深的情感已經發生了變化。從一開始的絕望從而出現偏執行為漸漸變成了對未來仍然抱有期望。
這份期望是寄托在沐春身上的，沐春心知肚明。
潘廣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達成曉曉心愿的，他身在牢獄之中，不是一個自由的人，怎么可能見到曉曉呢？
做不到，這件事情恐怕必須穿越到漫威電影里才有實現的可能，或者用科幻的辦法——比如量子穿越。
也許潘廣深可以每天對著監獄的一面墻嘗試穿越，量子穿越也許會在100億次的嘗試中發生一次。
但是一百億次這個概率無限接近于“不可能”，因為時間有限，人的壽命有限。
所以，這是一個對潘廣深來說不可能完成的認為。他從自己本來就有的疾病出發，偏執地通過亂吃東西，把自己弄的骯臟邋遢奇臭無比，甚至讓自己的病情一天一天加重，是在做一種最最艱難的嘗試，這種嘗試的背后包含著兩層含義：要么死，要么我有機會到監獄系統之外的醫院里。至于究竟能不能行得通，甚至他會不會因為吃下那些不衛生的東西直接在監獄里就出現急性中毒反應，他就考慮不到了。
人的思維在某些時候一旦進入了墻角就像機器人沒有設置“路障掉頭”功能一樣，只會朝著一個方向橫沖直撞，等遇到墻以后，就只能原地耗電，直到耗完全部電量。
接著，在他所有的絕望中，豐川第一監獄突然第一次邀請了一位身心科醫生來幫助治療服刑者，這件事對潘廣深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首先，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有任何變化。正如洛楊告訴沐春的，高墻是一種讓人絕望的東西，雖然它其實并沒有多高，也不是沒有窗戶，更不是沒有機會曬到太陽，但是高墻就是會讓人絕望，讓人不再有期待，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沒有意義，曾經的生活成了最最不能回憶的東西，但是除了回憶之外，又一無所有。
最大的一無所有是沒有未來。
這是很多服刑者，不管讀過多少書，都會想到的一句話，聽上去很有哲理，很想哲學家的無痛呻吟。
但是潘廣深不是沐春心慌意亂的原因，沐春知道，他在期待，他在期待沐春帶給他奇跡。
而沐春也在不停地思考究竟可以如何做好這件事。
說起來，實在是太難了。
難道是劉淡淡或者方明？
方明看起來的確很嚴重，但是和李牧相同，方明有很強的自控力，也有很清醒的頭腦，就算是偶爾的不清醒，他也會不斷尋找方法將生活調整到可以控制的狀態中。
所以方明持續兩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工作以及接下來三天兩夜與世隔絕的睡眠，事實上是他的身體和大腦尋找到的一種調節方式。
他這樣做，是為了調整生活的狀態，而不是任由它走向更深程度的混亂。
至于劉淡淡就更不會了，他是同伴，并且他的成長期經歷了很多，這些如果沒有打垮他，他就一定從中獲得了很多生存的智慧，所以沐春相信劉淡淡也不會有什么事，也許他需要的是獨處和思考。
謝小飛？方佳的女兒？還有誰呢？丁家俊電話里說起的黑衣人？難道是周末就要決賽的龔海？
一一排除之后，沐春將注意力集中在楚思思的臉上。
“思思？”沐春輕輕喊了一聲。
“什......什么？“楚思思嚇了一跳，就在剛才短短一分多鐘里，她的思緒又被逮到了隅川醫學院的宿舍樓里，嘈雜的女生宿舍和浴室角落里蹲著的周剛。
這些幻想越來越多的闖入楚思思的腦海中，她有些害怕，可是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她就像卡住了一樣。
“我的督導老師是你的父親，楚曉峰教授，為了幫助我克服心理障礙，幫助我站在一個相對客觀的角度理解我、病情、病人和我們共同生活的這個世界的關系，教授對我非常有耐心，在長達兩年的督導教學中，他包容了我很多錯誤和缺點，我并不是一個不會犯錯的醫生，我也會，沒有人能夠完美，督導的作用并不是挑剔你的問題，更不是推你成為孤獨的醫者，思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楚思思是不是能明白，沐春并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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