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回老家的事情,王氏兄弟的關系鬧得有些緊張。王珪終不能像是管教兒子一樣管教自己的兄弟,所以爭吵起來的時候,王珪也被氣得不輕。
王普也一樣生氣,但他好歹還是知道長兄如父的道理,因此雖然爭執,但是最后他往往都還是聽從兄長的話。
但是今日不同,王珪讓他回老家這件事,主因就是李牧。而現在他跟李牧已經化解了干戈,他也就不用回去了。王普很期待王珪知道這個消息時候的表情,兄長估計怎么也猜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吧。
王珪今日心情也非常好,今日天子召集重臣,商議了一件大事。重臣雖然仍有一些顧慮,但一天下來,基本上也就算是通過了。而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正是太原王氏。
王珪怎能不喜悅開懷?因此,他下值回來的路上,還沒到家,便讓隨從去找了王普,就是相要與他分享這份喜悅。
酒宴尚在準備,兄弟來書房相見。王普見兄長今日喜形于色,心里不禁納悶,他與李牧和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按道理兄長不應該知道啊,那他是因為什么事情開心?
王珪也看出王普神色有異了,小時候王普要是做了件他覺得了不得的事情,比如說讀書得到了先生的肯定,便是這副樣子,用一句俗話就是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你就是不問他,他也自己憋不住要說出來。
到底是自家兄弟,王珪不忍過分苛責。明日王普就要回老家了,正好趕上朝廷新政,王珪還有很多話想要囑咐這個幼弟。
“坐。”
王普老老實實坐下,嘴唇蠕動,他已經要忍不住了。
王珪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話就說吧,趕緊說完了,我還有事要囑咐你。”
“大哥!我不用回太原了!”王普脫口而出,看到王珪錯愕的表情,心中頓時暗爽不已。
王珪皺眉道:“你又打著什么注意,我不是跟你說了。逐鹿侯你惹不起,他是有大才之人,你知不知道,今天……”
王普打斷王珪的話,道:“大哥,我當然知道逐鹿侯是有大才的人,我還知道他有大肚量。你是不知,就在剛剛,逐鹿侯來到我的府上,他直言,當日與我賭斗,心里是有底的,所以也算是算計了我一道,但是后來我攛掇孔祭酒danhe他,鼓動國子監學子詆毀酒坊等事,他也都是心里清楚的。本來是預備要報復我的,但是看在鷗兒的面上,打算與我化解干戈。我本以為他另有所圖,還心存忌憚,沒想到他竟然把我馬場賭約輸掉的兩千貫錢帶來了,非要還給我。”
王珪眉頭皺得更近,說不清為什么,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王普滿臉敬佩之色,道:“逐鹿侯這個人啊,年紀輕輕,做事恁地大氣,幾千貫錢是真的不放在眼中啊。但是我想,我身為太原王氏子孫,賭斗輸了便是輸了,怎可再把錢拿回來
?這樣不是辱沒了我太原王氏的威名么?”
“于是我言辭拒絕,他也執意不肯再把錢帶回去。就在爭執不下之時,逐鹿侯想了個辦法,他說工部煉鐵用煤……”
王珪聽到這個煤字,臉色瞬間變了,急聲問道:“他是不是買了你的煤地?”
“誒?”王普奇道:“大哥你怎知道?正是如此!我有一百一十頃煤地,因長不出糧食,早已荒蕪了大半,時價往多了算,也就一千四百貫,我有心與他交好,便主動說給七百貫就是,但他不肯,還是執意把兩千貫都留下了。我想,以后相處的時候還長,犯不著為了這點事惹出不快,便收下了。過幾日我打算去他府上拜見,買幾樣拿得出手的禮物,把這個差價還了就是。”
王珪顫聲道:“你、你們可立契了?若是沒有,趕緊把錢送回去,這個買賣做不得!”
“為何做不得?”王普不解道:“大哥,咱們是高門大姓,做事不可小氣,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么?人家都登門求和了,我怎好拒人千里之外啊,何況人家還給的是溢價。我若再扭捏,豈不是成了眼中只有銅臭的小人了么?立契了,我當場親筆寫的,簽字畫押,還按了指印呢……”
“哎呀!”王珪聽得腦仁疼,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道:“你呀,上了他的大當啊!”
“啊?”王珪素來以穩健著稱,面對任何事情,都處變不驚,鮮少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王普見到兄長如此,知道事情不對了,急忙問道:“大哥,什么意思?”
“你可知今日陛下急招重臣,商議了何事?”
王普苦笑道:“大哥,小弟如何能知道啊。”
王珪以手扶額,心道我這是被氣蒙了,不然怎么會說出這樣傻的話來,急忙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道:“今日陛下急召重臣,便是連臥病的杜相都請了過來,商量了一件大事。我朝沿襲隋制,除鹽鐵專營之外,開采其他礦產都是地方官府與本地家族合作,朝廷收稅。但是陛下欲改制,設立專司負責天下礦產,由朝廷把礦租賃出去。雖說大同小異,但卻特殊點出了天下所有礦藏都屬于朝廷。”
王普懵道:“大哥,這與我剛才說的事情有什么關系么?”
“你且聽完!”
王珪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道:“此前朝廷收的礦稅,每年都不足額。若由朝廷統一管理,稅就必須足額繳了,勢必會影響到開礦的利益。而當今這天下,誰人開礦?還不是咱們這些門閥么?朝中重臣,每個人背后都有門閥的支持,我本來以為這件事肯定會遭到反對,但是出奇的是,竟然一個反對之人都沒有。”
“我仔細想了想,才明白其中的門道。陛下設置專司管理天下礦藏,以租賃的方式把礦藏租出去,如此一來,承租的商賈,必定要具有一定的實力才行。而有這個能力的人,必定以大商賈,大門
閥為主。此舉雖然損害了小家族和小商賈的利益,但是對大家族來說,確是一件好事。”
王普仍然還是一副懵的狀態,他實在是沒聽明白,這件事與他和李牧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關聯。
“你可知道,這個主意,是誰給陛下出的?”
“啊?”王普楞了一下,道:“不會是……”
“正是李牧!”王珪嘆道:“李牧不愧是一個人才,他出的這個點子,不但可以為朝廷增加稅收,同時也沒傷到大門閥世家的利益,相反各大門閥世家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會極力推動這件事的成行。因為只有這樣,小的家族才會更加依賴大的家族。還能加強朝廷管理地方的能力,一舉數得,當真是后生可畏。”
王普喃喃道:“他竟然這么厲害……”
“還有更厲害的!”王珪盯著王普的眼睛,道:“你可知道,他解決了煤毒的隱患,發明出了煤爐,火墻、盤炕,如今俯拾即是的煤石也成了礦產了!而我太原王氏所在的地方,乃是天下煤石最盛產之地。試想一下,天下煤石,我太原十出其八,此中暴利會是多少?”
“我的天……”王普當然明白王珪的意思,冬日百姓取暖,買炭的錢與買米的錢相當。一年就算需要取暖三個月,這煤的錢也有米的錢四分之一了。這是多大一筆錢呢?要知道糧食需要春種秋收,而且遇到災年還可能絕產,但是煤石在太原,到處都有,根本挖不完。這就等于是無本的買賣,躺著掙錢!
忽然王普臉色一白,他明白剛剛王珪說他上當的意思了。煤石已經是礦產了,那煤地的價值勢必暴漲,而李牧剛剛花了兩千貫,把他全部的煤地都買走了……
“欺人太甚!!”王普咬牙切齒,看到王珪掛在架子上的儀刀,伸手拿了下來,跺腳道:“我與那廝拼了!”
“你要干什么!”王珪拽住王普的袖子,從他手里把刀奪了下來,道:“他是開國縣侯,你敢刺殺他,自己的命不要了么?再說他身邊有一個身高八尺,天生蠻力的猛士,你想殺他,還沒等靠近,就身首異處了!”
王普被氣得淚珠滾滾,道:“兄長,他實在是……欺人太甚了,枉我還真的信了他的話,當他是好人,他……氣煞我也!!”
王珪見幼弟傷心至此,心中也是無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早就看出他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因此才想讓你回老家躲一躲。沒想到還是給他尋到了機會,但是現在這個時候,為家族計,你萬萬不可招惹他啊,還是忍了吧。”
“我忍不了!”王普歇斯底里叫道:“大哥,你讓我忍,我如何能忍?這都已經欺負到門口了啊,咱們怕他什么,難道我太原王氏,就要如此任由他欺辱么?”
“如今……還真就是如此。”王珪嘆道:“你可知,關于這改制之事,陛下打算交給誰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