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
“臣李牧,參見陛下、參見皇后。臣謝過陛下不殺之恩。”
李牧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后老實地束手站著,眼神還有些惺忪,頭發上點綴著幾縷雜草,這是李牧臨走的時候特意在地上抓的,臨進殿之前,請高公公幫忙弄上去的。
高公公幾十年的梳頭技藝,令這幾根雜草分布的錯落有致,使得李牧平添了三分滄桑之感。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還是長孫皇后做了和事老,來到李牧跟前,幫他把頭發上的雜草摘下去,又理了理衣襟,道:“逐鹿侯,以后做事可不能再如此魯莽了。大唐有法度,你可知道,陛下為了保你的性命,費了多大的周章么?”
“多謝皇后關懷,陛下隆恩,臣絲毫不敢忘卻。”
“少在這兒糊弄朕!”李世民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李牧,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本事啊!如今連朕都敢算計了,你如此的行徑,與那魏征有何不同?朕真是后悔明白得晚了些,否則……朕才不救你!”
長孫皇后趕緊對李世民使眼色,但李世民只當沒看見,他確實生氣了。高公公救了那些山東大儒,把魏征送回了府,回來稟報情況。李世民怎么會察覺不到貓膩,雖然他當著魏征的面說,山東大儒和普通百姓都是民,但這只是話術而已。實際的情況,彼此心中都有數。山東大儒乃是士族,士族就是要比百姓高一等。今日發生的事情,若背后無人攛掇,哪個百姓敢跟士族叫板,甚至毆斗?
這么荒唐的事情,朝中大臣沒有一個會去做,就算李績、唐儉等人想保李牧,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那么幕后黑手便呼之欲出了,肯定是李牧導演的!
再想到李淵出現在兩儀殿,兩件事并在一起,李世民頓時覺得自己的智商被李牧給玩弄了。這個臭小子,殺了人,還博了一個孝子的名聲,卻把朝堂攪和的混亂不堪,讓他這個皇帝數次陷于被臣子逼迫得束手無策的境地,甚至還鬧出了二圣臨朝的荒唐一幕,而他呢?人家只是在大理寺的監牢睡了一覺而已,李世民怎能不氣!
“陛下,臣認錯。”李牧跪在地上請罪,道:“皇城外的百姓,確實是臣雇的。這件事情,也是臣的授意。臣可以欺瞞天下人,但不會對陛下說謊。”
這話李世民倒聽得很舒服,擰著眉毛問道:“你說,那些百姓是你雇的?”
“嗯。”李牧點點頭,道:“主力是雇的,也有一部分湊熱鬧的。臣的丈人白春,與長安城中不少閑漢有來往,他幫臣找的人,打架的兩貫錢一天,罵人的一貫錢一天,那幾個嘴巴最利的潑婦……”李牧看了眼李世民的眼色,小聲道:“五貫錢一天。”
李世民被氣笑了,道:“真是讓朕開了眼界,果然是有錢好啊,李牧,你的錢沒白賺啊!”
“謝謝陛下夸獎。”
“朕是在夸你嗎?!”李世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你不是都已經交代了后事,不想活了嗎?砸了朕的大理寺,當眾殺人,多威風!你都不想活了,還安排這種勾當作甚?還有你那個丈人,他結交閑漢做什么?是不是你早就算計好了,把朕當成你的棋子了!”
面對李世民的盛怒,李牧并未慌張,而是苦笑道:“陛下,臣如何算計啊。臣怎么會知道趙元朗會辱罵臣的母親啊?若說臣與趙元朗合謀,那也不通啊,他已經被臣殺了,他怎么會用命來跟臣合謀呢?”
李世民一想也對,怒哼了一聲,道:“就算不是算計好了,那你也得跟朕解釋清楚!”
“唉!”李牧嘆了口氣,道:“陛下恕罪,當時陛下更改了旨意,臣確實覺得心灰意冷,出離憤怒了。臣心中想,臣對陛下之心可昭日月,但卻沒有換來陛下的同理之心,臣心灰意冷。又因臣的母親被辱罵,一時情急,腦袋一熱就殺了人。但隨后臣冷靜下來了,覺得臣要是跟趙元朗這樣的人換了性命,似乎有些不值當。而且臣不是一個人,有妻妾,有母親,不能就這么死了。于是臣便想到了自救,昨夜臣的妻妾探監之時,臣就交代了她們。把臣的意思傳達了出去,本來是想著借大唐日報為臣申辯一下,但是沒想到魏征竟然如此卑鄙,鼓動了山東大儒和學子鬧出了堵皇城門的一幕,臣得知了消息,知道陛下會因此為難,就臨時改動了一下主意,托臣的丈人找來了這些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至于臣的丈人為何會結交閑漢……說起來跟程伯父還有些關系,程伯父的馬場不是分了陛下三成利么,他覺得有些虧了,就逼著臣彌補,臣思來想去,也沒什么好辦法,于是就想接越來越多的人想看馬賽的機會,把馬場的門票炒一炒,于是就讓臣的丈人結交這些閑漢,把票先給他們,然后再高價賣出,以此牟利……沒想到還沒等買票呢,臣倒是先用上了他們,實在是慚愧,慚愧不已。”
李牧說出這段情由,李世民也有些慚愧了。李牧要是不提醒,他還想不起來。李牧幫他從程咬金的碗里搶了三成利出來,這可是每個月上萬貫的錢,而且還是充內帑使用的錢。
想到這些,李世民也覺得不好意思,但他畢竟是皇帝,不好意思也就不好意思了,輕咳了一聲,道:“大理寺監牢重地,向來與外界隔絕,你倒是個例外,有妻妾探監,還能傳遞消息……哼,是程咬金幫你的吧?”
李牧嘿嘿笑道:“陛下,程伯父畢竟不是外人,再說,臣也幫他掙了不少錢,有這份人情嘛。”
“法不容情!朕明日就申斥他。”
李牧趕緊收斂笑容,小聲道:“臣知錯了。”
李世民見李牧溫順,心中的氣也消了一些,但是想到李淵的事情,怒氣又了明白,朕還是要殺了你!”
“啊?”李牧施展出二世為人的演技,驚慌道:“陛下,不知臣又犯了什么錯?”
“太上皇為何會來兩儀殿,你給
朕好好解釋清楚!你知道不知道,太上皇今日出現在兩儀殿,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會惹出多大的禍亂?”
“陛下容稟!”李牧急忙說道:“陛下,臣不知此事啊。臣在牢里,所見也不過是家人。如何與太上皇聯系啊?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啊,還請陛下明鑒!”
“不可能?”李世民冷笑道:“朕聽說,你在牢里的時候,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肯定沒事,而且誰幫你忙,你都不用……還說自己有個撒手锏,最后關頭用出來,必可保性命無憂,你倒是給朕說說,這個撒手锏不是太上皇,還能是什么?”
“額……”李牧露出為難之色,支支吾吾道:“陛下,臣還是別說了吧,都過去了。”
“說!”李世民怒道:“別想蒙混過關,你當這是小事嗎?”
“唉!”李牧嘆了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那臣就坦白了吧……昨日,臣是把大理寺的墻壁砸了才進去的……”
“朕知道,朕聽高干說,還是工部派人去修補的墻壁……朕明白了,是工部的工匠給你留了通道?誰做的,真是好大膽子!”
“不是!”李牧趕緊撇清,道:“陛下,工部的工匠有幾個膽子敢做這樣的事。是這么回事,臣之所以能砸墻而入,是因為臣的護衛李重義,您也見過他,就是跟在臣身邊的大個子。他天生神力,臣給他打造了一柄巨斧。大理寺的墻壁就是他用斧子砸開的,而臣和他在監牢的時候,也不知何故,可能是忽略了吧,沒人把他的斧子收走。臣就想,若實在是到了絕路,臣就讓他再把大理寺砸個窟窿出來,趁夜色逃跑,反正是程伯父帶兵看守,臣覺得程伯父也不想讓小子死了,不會太過追趕的。”
“你竟然還想砸一遍大理寺?”李世民氣得嗷嗷大叫,站起來抓起案邊的儀刀:“你這混小子,視國家法度如無物,朕現在就砍了你!”
長孫皇后趕緊攔著,其實不攔著也沒事,李世民想殺早就殺了,不可能現在才殺。但是要真沒人攔,場面就有點尷尬了,長孫皇后素來知道李世民的心思,當然不能讓他下不來臺了。
鬧了一場,李世民把儀刀丟在地上,兀自還在生氣,哼道:“你以為跑了就沒事了?朕若是發了海捕文書,還能逃了你去?”
李牧嘿嘿地陪著笑,道:“臣知道陛下也舍不得臣。”
李世民怒瞪他一眼,道:“哪個舍不得你,嬉皮笑臉,還有點做臣子的樣子嗎?”
李牧趕緊老實,道:“臣知錯了。”
“趕緊滾,太上皇還等著你請安呢!滾吧!”
“諾。”李牧應了一聲,抬眼瞅了瞅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就地翻滾了一圈。李世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抓起手邊的硯臺砸了過去:“臭小子,還敢跟朕玩笑,真當朕不會殺了你?”
李牧趕緊爬起來,飛一樣地跑了,聲音遠遠傳過來:“臣知錯了,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