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歷1307年仲冬節的第二日,隨著路西菲爾呈上的一封《關于月海戰爭起底調查報告》來到議事廳李維手中,沒過多久,一份被批了紅的名單便被分發了下去。
很快的,就在澤蘭迪亞臣民們乃至部分北地民眾的共同見證下,包括路斯坎巴拉姆元帥以及東塔之主里馬爾多兩名傳奇以及另外七十九名高階軍官在內的戰犯,被裁定為參與了當年月海戰爭的謀劃制定。
最終由第六城的法理之廳宣布審判,接著于第一城城西的菜市場被執行絞刑。
由于沒有其他勢力參與扯皮,其宛若雷霆般的高效率讓整個北地的知情者都為之瞠目。
那一刻,屬于傳奇的耀眼光環,在澤蘭迪亞民眾的心中悄然崩塌。
看吶,他們也跟其他普通人一樣嘛。
人被吊,就會死...
只要是身為邪惡的入侵者,和平理念的踐踏者,便一定會遭到審判與制裁。
用當今澤蘭迪亞礦業子弟小學教材上的話來說就是:
澤蘭迪亞自由城邦的律法,如同正義的光,照在了大地上,胸前的龍鱗校徽,仿佛也為之澄亮了起來。
谷地歷1307年1月27日。
身為路斯坎曾經五大元帥之一的泰爾,在兩名狼騎警衛的監督下,走出了第六城監獄的大門。
泰爾先是有些恍如昨日的抬首看了看還有些陰沉的天空,握了握有些蒼白能夠清晰看見青色靜脈的雙手,依舊有些不真實感。
從堂堂路斯坎最頂級財閥貴族一度淪為囚犯,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坦然接受的了的。
不過泰爾卻很滿足了,在這樣整個城邦傾覆、北地局勢都為之劇變的巨大浪潮之下,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能夠活下來,能夠保下家族與親人幸免下來,就已經是遠遠超出他預料之外、最好的情形了。
他曾經做過的最壞的打算,就是家族所有埋藏的財富獻給澤蘭迪亞財政廳,只求能夠保住妻子和孩子。
但事情的發展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曲折而意外。
首先就是帶著整個家族三分之一隱藏財產的族人在去拜見他的前同僚布拉斯卡時被直接拒之門外,那些用于疏通關系的財寶更是被如數退了回來。
聽聞消息的那一刻,泰爾心灰意冷,心想以布拉斯卡那么貪財的人,居然都不敢收他一點賄賂,八成兒是要和巴拉姆他們一同被絞死了。
但他又何曾知道,布拉斯卡的確貪財,但早年間他貪的財,基本都被投入到了鋼鐵魔像的研究中。
如今他已然身為北地唯一金剛石魔像的駕駛者,澤蘭迪亞魔法研究所魔像分部的部長,近代魔像理論實踐的奠基人,只要想研究的課題靠譜不浮夸,基本是不愁魔研資金的。
既然不愁研究資金,他一沒妻兒二還宅,還要那么多身外之才有什么用。
所以有時候,不僅是無欲則剛,愛玩膠的老男孩,同樣夠剛,褲腰帶也夠緊,從不在原則問題上搞PY關系。
結果當第二天上第六城法理之廳審判庭時,已經絕望的泰爾不可置信的聽聞竟然只被判了四十年監禁。
與此同時,老元帥庫思和南塔之主阿拉貝絲也被判了終生監禁。
直到其上的最高法官當庭宣布他們的罪行時,泰爾才恍然,原來澤蘭迪亞審判戰犯還真是講真憑實據的...
而讓泰爾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和庫思之所以被輕判,是因為他當年在阿克勒姆于奧術兄弟會提出月海戰爭計劃時,身為奧術師他曾經公然反對過。
即便這并不能阻止戰爭的腳步,卻成了此時他活下來的契機。
月海戰爭中他公然違背會長的意志率軍馳援路斯坎,則同樣在客觀上減緩了月影島上戰爭壓力,所以他得到了減刑。
至于老庫思...
他能活下來的理由就更加諷刺且令人黯然了。
一來身為路斯坎備受歧視和排擠的戰士出身的元帥,他當年壓根兒就不夠格參加月海戰爭的計劃制定,即便是在后續的計劃執行中,也不過是個在北地本土負責防守峭崖崗的老元帥罷了。
偏偏還在豺狼人大統領霍茲那下三濫的戰法下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全線潰敗了下來。
據說還以凡狼之軀硬鋼傳奇不落下風,最終逼得庫思元帥拋下千軍狼狽而逃。
所以某種程度上,老庫思還加快了北地戰爭的進程,并以自己一輩子的聲名成就了霍茲在北地的名譽。
如今的霍茲除了原本的北地霜狼、銀龍之刃等稱號外,又被冠以了峭崖崗征服者、傳奇之下最強戰士之名。
當然由于其用的手法過于下作,因此坊間也多了些諸如北地藥狼,騎在元帥背上的戰狼等等奇葩的稱號。
如今身體還沒徹底好利索的霍茲沒事兒就喜歡騎著自己心愛的母巨蜥出去巡邏,偏偏這頭悶騷的公狼還不自己吹比,他喜歡別人來幫他吹,尤其是讓那些花街上有技術們的小姐姐們來吹。
甚至有傳言這頭下作的瑟狼去逛花街都不用掏錢了,大把的卓爾想要嘗嘗他那曾刺破蒼穹傳奇的長槍,讓聞言的牛頭人雷恩和斯嘉德都羨慕嫉妒不已。
至于南塔之主阿拉貝絲的情況就有些吊詭。
阿拉貝絲雖然同樣沒資格參與月海戰爭計劃的制定,但她在月影島王都卡利迪爾造成的傷亡與破壞卻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按照澤蘭迪亞的裁決方式推論,阿拉貝絲即便及時帶軍投降,也逃脫不了絞刑。
可偏偏她同樣被判了個永久監禁。
后來他才在前來探視的族人口中得知,原來阿拉貝絲那位身為米拉巴女侯爵的母親萊斯圖爾·勞伊姆竟是一路尋遍了關系幾經被拒后,直接找到了澤蘭迪亞城主那兒,表示希望根據《北地騎士贖金制》,付出一筆令李維斯城主滿意的贖金,以換取其女兒的自由。
結果據說城主李維斯隨口報了個天價,險些將這位米拉巴的女侯爵給當場氣尿了。
可最終阿拉貝絲卻又偏偏活了下來,卻不接受贖金,也不接受保釋,總之就這么關著。
這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或是交易,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就在泰爾猜測著這背后隱藏的可能時,就被一聲猝不及防的呼喚聲給打斷了。
“爸爸。”
一陣帶著花香的微風襲來,撩起了泰爾有些褪色的法袍,吹瞇了他的眼睛,拂開了云層,一縷陽光自云間落下,撒在街道上一對母女的身上,面容當即愣住,神情也有些恍惚,旋即眼眶頓時紅了。
“溫妮...伊莎貝拉...你們...怎么來了?”
女人面容清麗,顯得有些憔悴,卻依舊像是怕引起對方擔心似的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容,而那個身著一襲舊裙子的金發女孩更是直接朝著他奔了過來。
泰爾一把抱住自己的寶貝女兒,像是擁抱著世間的珍寶,不停的摩挲著女兒的頭發。
也只有這一刻,那顆屬于奧術師的腦袋中,才停止了對其他問題的思考。
名叫溫妮的女人攏了攏自己耳畔被風吹亂的發絲,像是說著無足輕重的事情:
“我聽說你的罪名不算太嚴重,北地聯合庭審已經同意讓你獄外服刑,所以我們就將路斯坎的房產處理了,過來陪著你。”
“溫妮。”
泰爾一把抱住自己溫婉的妻子和可人的女兒,頓時覺得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
看著這審判庭外當場撒狗糧的一家子,身后的兩頭豺狼人警衛面面相覷,考慮到對方是名傳奇,決定還是結結實實的把這口熱乎乎的狗糧給咽了下去。
可緊接著他們就瞪大了眼睛,身體繃得筆直,抬手對著三人背后的人影敬禮道:
“李維斯冕下!”
驟然聽到這個稱謂,正沉浸在失而復得幸福中泰爾驟然變得僵硬起來,近乎本能的將自己有些無措的妻女護在身后。
“李維斯...冕下。”
他明明是位傳奇,但在面對這位尚未晉升為傳奇的銀龍城主面前,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底氣與自信。
作為一名傳奇奧術師,天生就有一種做事后不管成功失敗與否都要復盤的習慣。
距離月海戰爭已經過去近一個月了,關于這場戰事的全貌,也在澤蘭迪亞官方有意的宣傳下展現的七七八八。
雖然不可避免的有后期加工美化的成分,卻也足以讓泰爾自那些細節中窺見對方可怕的實力與影響力。
別看澤蘭迪亞的北線與海上戰場贏的漂亮,若不是眼前的這位銀龍領主近乎以一己之力挫敗阿克勒姆解放上古邪物混沌魔犬的陰謀,恐怕不僅是路斯坎,整個北地都要在邪物的波及下演變成遺禍千里的可怕天災。
所以僅從這一點上,他應該感謝面前這頭巨龍領主的。
不過如果僅有這一點的話,他也只是敬,而非畏。
他聽說這位銀龍領主僅僅帶著三百名龍眷騎士,就自卡琳珊借道,途徑無痕之海,在面對數萬深海烏賊海軍與傳奇戰士雷納特的夾擊之下,依舊強行擊殺一頭傳奇深海烏賊,挫敗雷納特,于考威爾自然圣殿挫敗阿克勒姆的陰謀使其逃亡,接著又召喚來兩位數的傳奇巨龍圍獵紛爭牧師艾加遜。
有這樣彪悍的戰績當前,這頭銀龍就是名副其實的‘北地傳奇’,足以載入歷史的真正傳奇。
也正是因為如此,泰爾在面對這位主宰著他們命運的銀龍領主時,竟是有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拘謹與...害怕!
是的...害怕。
對方既然能夠給與他有限的自由,就隨時可以剝奪他這難能可貴的自由!
甚至...更多!
緊接著就見這位銀龍城主先是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那雙宛如深淵般的豎瞳又從他的妻子身上一晃而過,落在了自己渾身繃緊的女兒伊莎貝拉身上。
然后開口贊嘆道:
“貴夫人與女兒俱是北地少有的絕色,泰爾元帥真是艷福不淺啊。”
泰爾的眼瞳驟縮,卻在第一時間垂下了頭顱以掩飾自己的神情,與此同時原先還未察覺出的某些細節也涌上心頭:
為什么路斯坎八十多名戰犯,五位傳奇之中,唯有他能夠獲批獄外服刑。
為什么在這樣的浩劫之下,他的家族居然還能留下足夠去活動的財產。
又為什么自己的妻女如此容易的就能在沒有多少有效護衛下來到米納斯提里斯!
這些疑問最終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難道這一切,都是對方故意安排的‘巧合’?
許是事關家人安危,泰爾一時間竟是不敢回答,因為他害怕自己一旦猜錯了對方的意思,很可能就會瞬間自己最寶貴的一切,但又害怕自己的糟糕表現引起對方的不快,心思急轉之間趕緊道:
“現在哪有什么泰爾元帥,如今的我,只是一名待罪的奧術師...
但李維卻似乎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笑著問道:
“不用緊張,月海之戰都已經打完了,邪惡也得到了應有的懲戒,不用太過拘謹的,我就是路過順道看看你。怎么樣?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泰爾神情一頓,對方這是什么意思?只能小聲謹慎道:
“我這個人也沒什么其他的長處,估計,會試著成為一名奧術老師吧。”
李維點了點頭:“老師嘛,是份不錯的工作,身為歷史的見證人,也的確有責任和義務將自己的經歷告誡予后人,歷史就像硬幣,有正就有背面,它不光為勝利者所有,因為沒有背面,就沒有正面。”
可就在泰爾的神情剛剛有些放松,李維的話鋒頓時一轉:
“可我聽說,你的族人帶著禮物去找過布拉斯卡?”
砰砰!
泰爾的五官頓時凝固,就連心臟都不由為之一滯,頭上如黃豆般大的汗水更是不斷滾落,他不由咽了口唾沫有些艱澀道:
“不敢欺瞞李維斯冕下,我的族人,的確做過這種試圖公然踐踏澤蘭迪亞公信與律法之事,所有罪責,能否都由我一人來承擔...溫妮她們...”
他還沒說完,李維就抬手道:“不要誤會,人在危機時尋求出路,本來就是出于本能嘛,怎么就能說是錯呢,而且你們不這樣做,又怎么能夠檢驗出我們澤蘭迪亞隊伍的廉潔呢。
“我只是想著,既然你身為奧術師,自己又有意愿進入魔法研究所工作,為什么要違背本心去做老師呢?
“我不否認教書育人的確也是一份很光榮的職業,但我們澤蘭迪亞目前,更缺乏的,依舊是像你們這樣睿智的博學者。
“既然有這樣的志向,自然是很好的,所以過來除了看看你,更是來告訴你,你入職魔研所的志愿,被通過了。
“拿著,這是你的工號牌和鑰匙,安頓好了就過去報道吧,我很看好你。”
說完,不等泰爾回應,李維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噗通一聲。
在妻女與豺狼人警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這位前路斯坎元帥,奧術師,竟是單膝跪地,對著李維的背影行了一記騎士禮!
“謝謝領主大人!”
如果此刻有其他施法者看到泰爾的行徑的話,定然會震駭莫名。
眾所周知的是,只有騎士對自己效忠的宗主才會行這種跪禮!
即便是領主麾下的施法者,也只會對領主行法師利,這是施法者天然的稀缺性與超自然屬性所決定的社會地位。
而此刻泰爾卻是甘愿背棄身為奧術師的尊嚴行騎士禮...
聽到身后的動靜,李維的腳步也頓了頓,旋即恍然一笑,也沒回頭,抬手擺了擺,就一躍而起,化作巨龍騰上第七城。
直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天際,泰爾這才頹然坐倒在地,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一聲自嘲的笑聲。
“泰爾爸爸!”溫妮和伊莎貝拉俱是露出擔憂的神色。
泰爾卻是擺了擺手示意無恙。
也許自己的那些小伎倆,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放在眼里吧...
因為對方的本意,可能就只是如對方所言的那樣,覺得他泰爾還算是個可用的奧術師,于是拋來橄欖枝。
僅此而已...
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