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愛麗絲兌現了諾言,帶領著好奇心慢慢的娜塔莉,來到了露娜的實驗農場——用紅磚高墻嚴密封閉,劃分為多個作物種植區,還專門建造了促進種子發芽的幾間暖棚。
在這里,娜塔莉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她見到了真實的逆季節成長的植物,還見到了許多稀奇古怪,見所未見的植物。
尤其是當她得知吃的瓜子,來自于那有著金色花盤的太陽花時,眼里毫不掩飾對這種漂亮植物的喜愛。
整整一個上午,她在這里見到了果實累累的奇異小麥,開著花穗的玉米,結滿青澀果實的果樹,還有暖棚里整齊的培養盆中,一顆顆稚嫩的幼苗。
娜塔莉無數次的詢問愛麗絲,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愛麗絲只是微笑著不說話。
異教徒的身份總有一天會暴露的,愛麗絲之所以選擇帶她參觀,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不害怕暴露,而是想在暴露之前,向娜塔莉展示他們的成果,讓她明白,生活在黑石領人,過上了真正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事實不會騙人。
無論娜塔莉接不接受,這一幕都會永遠的留在她的心中,讓她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分辨,什么是真正的美好,什么才是包藏禍心的剝削。
相比起娜塔莉的好奇之旅,海勒就沒那么幸運了。
莉雅的確兌現了承諾,但承諾和海勒想象的有些區別。在海勒的期望中,是來到關押俘虜的監牢,親自審視俘虜的狀態。
而莉雅給他的,是直接帶來而來三名俘虜,以馬特爾斯為首的圣堂武士頭目。
會面的地方,就安排在一間狹小的磚房中,中央用黑鐵格欄隔開,且全程都有莉雅和另一位冷峻的女孩監視。
采用的這個方法,來自于秦頌的建議。
至于馬特爾斯,這位曾經高傲威武,光芒耀眼的圣堂武士,狀態也差的嚇人。他沒有得到貴族應有的待遇,而是被剝奪了所有裝備,并換上了粗布囚服,雙手上帶著一副古怪的黑色鐐銬。
望著隔欄對面,那個頭發糙黃,精神萎靡的馬特爾斯,海勒簡直都不敢相信。陪他探望的泰文,臉色更是一變再變,極為難看。
抗議?
不,沒有抗議。
海勒清楚的明白,在他們眼里莉雅是異教徒。但在莉雅的眼里,圣堂武士就是異教徒。
而對付異教徒,什么貴族身份都是無用的,對方可以用他們愿意采用的任何極端殘忍的手段。
沒被折磨死,就是一種仁慈了。
“馬特爾斯閣下,您……您感覺怎么樣?”
海勒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馬特爾斯,保持他的謙恭。
威風盡失的馬特爾斯,虛弱的像個餓久了的農夫,嵌在眼窩里眼睛毫無神采,有氣無力的抬起頭來:“你……是誰?”
“海勒,海勒·博爾拉,塞薩爾領的領主。我代表公主殿下以及教會,前來商談贖金,救你們回去。”
“回去?”聽到這個字眼,馬特爾斯猛地抬起頭來,瘋了一樣的撲過來抓住欄桿:“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是的,是的。”海勒被嚇了一跳,連連點頭。
“回去,回去!我必須回去!”馬特爾斯臉上涌現出興奮的潮紅,略顯癲狂的大笑:“教會沒有忘記我們,王國沒有忘記我們。快,快,我現在就要回去。我是圣堂武士,付出多少代價都是值得的。”
海勒憐憫的看著他:“是的,閣下,我們會盡最大的誠意……”
“什么?盡最大的誠意?”馬特爾斯的笑容戛然而止,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怒吼起來:“你們還沒談好?真是不敢相信,你難道是個廢物嗎?我的家族愿意也能夠付出任何的代價。”
從圣堂武士淪落為飽受折磨的囚徒,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早就讓馬特爾斯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
受到馬特爾斯的辱罵,海勒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絲厭惡:“閣下,請你冷靜一下。這并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問題,還有其他人,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
“不,我現在就要出去。立刻,馬上!”馬特爾斯焦躁的在房間里轉來轉去,不停的咕噥者:“就現在,把我弄出去,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告訴我的家族,告訴我的父親,他們開出什么樣的條件,都沒有問題。快,立刻……”
默不作聲的泰文,看著同為圣堂武士的同袍淪落到這種近乎癲狂的狀態,頗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對異教徒的仇恨愈發的深了。
提亞王國絕不允許有這樣的勢力存在。
“閣下,請你冷靜。”海勒重復了一遍。
“你叫我冷靜!!”馬特爾斯沖過來,雙手越過欄桿,試圖抓住海勒的脖子,鐐銬阻擋,差著將近一掌的距離,只能歇斯底里:“這里的人都是魔鬼!魔鬼!你知道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感覺到窒息!我是圣堂武士,沒有人膽敢這樣對我!沒有人!”
海勒原本的打算是向馬特爾斯打聽一下其他人的狀況,以確定談判時的該有的態度和限度。然而,現在他發現,面前的馬特爾斯并不關心同伴的狀態,他重復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的家族支付贖金,救他離開。
毫不遮掩的自私。
圣堂武士在他心目中的光輝形象,似乎有些崩塌了。
“聽到沒!我命令你,立即向我的家族傳達——我爸爸是遠望城的白鹿公爵。他會給你豐厚的報酬。”
“我是奉公主殿下和審判官閣下的命令。”海勒的語氣變得冷淡起來:“一切事宜,還需要在談判桌上決定。”
“我會瘋掉的,你明白嗎?你明白嗎?”馬特爾斯憤怒的拍打著欄桿,五官扭曲,面目猙獰,目光驀然轉向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的莉雅,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辱罵,但又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后果,硬生生的吞下去。
但是藏在眼里狠毒的恨意,卻沒逃過莉雅的眼睛。
會面最終在咒罵和怨恨中結束,接下來的兩位圣堂武士,表現和馬特爾斯沒有太大的區別。
可以看的出來,他們的精神都處于崩潰邊緣。
這讓海勒對莉雅更加的忌憚。
異教徒的身份也得到了佐證。
心情沉重的結束了探望之旅,走到門外,當夕陽的余暉灑落在身上時,海勒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黑石領實在太神秘了,他至今都沒看出來,這里到底掌握著什么樣的力量,能夠讓受到圣靈眷顧的圣堂武士,一敗涂地,且恐懼無比。
但他知道一個事實——渺小。
是的,他只是個小領主,窮其一生連圣靈騎士都沒當上。圣堂武士作為教會精銳中的精銳,更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他只有仰望的資格。
然而,他和圣堂武士的第一次正常對話,居然是這樣發生的。
實在是太諷刺了。
當夜,海勒和泰文展開了第二次談話。
白天目睹的一切,讓雙方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
泰文是憤怒,極其憤怒,他認為這群異教徒罪無可恕,是不容置疑的褻瀆圣靈的罪行,必須要為之付出代價。
“爵士先生,相信你都看到了。他們是如何殘忍的對待高貴的圣堂武士。我現在可以確定,她們早就不是你的親戚了,他們的靈魂被邪魔占據,他們的罪孽無法抹除。”
海勒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心里一直都有個疑問——圣靈的眷顧呢?
圣堂武士作為圣靈門徒,人人都知道,他們是圣靈在人類中篩選出來的強者,是圣靈在世間的利刃,沐浴在圣靈的光輝中,獲得永恒的榮耀。
但……圣堂武士都被折磨成這樣了。
圣靈呢?
如果身處黑石領,連圣靈都無法庇佑。
那么來時的承諾呢?
圣靈會庇佑他的女兒嗎?
又怎么庇佑?
海勒心里升起了一種受到蒙騙的感覺,盡管他不想承認。
泰文還在盡情的發泄著內心的憤怒,罵罵咧咧的,毫無營養。
在海勒眼中,這更像是無能狂怒。
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往心里去,開始變得彷徨,只想盡快談妥贖金,然后離開這里,永遠都不要再來。
在泰文一通發泄之后,海勒神色淡淡的問道:“明天可以開始談判了嗎?”
泰文愣了一下,盯著海勒,緩緩的皺起眉頭:“博爾拉先生,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感覺到憤怒嗎?我們的圣靈被褻瀆了,我們勇敢忠誠的戰士被侮辱了。你……身為圣靈的子民,就沒有感覺到仇恨嗎?”
海勒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反問:“憤怒有用嗎?這里實在太詭異了,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夠解決的。不是嗎?”
泰文冷冷的看著海勒,身為圣堂武士,一個地方小領主在他眼里,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他們所接觸到一切,是截然不同的。
這就導致他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也是不同的。
泰文關心的是圣堂武士的榮耀,圣靈的榮耀,也就是所謂的教會的臉面。而海勒更多關注的是親人、家庭和領地。
說白了,能成為圣堂武士的人,家底雄厚,從來都不會為了生存擔心,更注重的是信仰。
泰文的眼神之所以冷漠,是因為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黑石領主的墮落,就是因為這些人心中的信仰不堅定,對圣靈不夠虔誠,才容易受到邪魔蠱惑,包括海勒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