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古舊,如今時值歲末,那是相當的熱鬧,各家各戶大都出來采辦年貨,兩側的的攤販掛起一張張喜慶的春聯和一張張門神貼紙,吆喝聲,喝罵聲,馬嘶之聲,還有那不遠處含香樓里姑娘的攬客聲,嬌酥的讓人直走不動道。
可真的是販夫走卒眾生萬相聚了個齊全,連墻腳的乞丐也都樂的合不攏嘴,得的施賞也比往常要多。
一些被自家爹娘裹得嚴嚴實實的稚童三五成群的穿梭在人群中,不時點個爆竹,惹得一陣雞飛狗跳,自己是樂的咯咯直笑。
卻說在這街角,一六七歲的娃娃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說來也奇,這稚嫩的臉上隱隱透著股子與年紀不符的平靜沉穩,與那些放炮仗的孩子比起來顯得極為不同,格格不入。
他身旁還坐著個老乞丐,蓬頭垢面,破衣爛衫,一張臉臟的不成樣子,頂著已落的七七八八的頭發,此時正在笑著,對著那些路人笑著。
這大冷天的,二人就那樣擠在一起,顯然是一塊的,只是娃娃身上的小襖與老乞丐不同,盡管滿是補丁,但洗的極為干凈,一張小臉雖不如富貴人家孩子那般唇紅齒白,但瞧著也眉目靈秀,惹人喜歡。
可惜啊,他卻不愛笑,哪怕是把他撿回來的老乞丐也不曾見這娃娃笑過,不僅不笑,更是連哭都沒有,起初這老乞丐還以為自己撿回來了個傻子,要知道那時這孩子才多大啊,大冷天的被棄在條小巷里,嘴唇都凍紫了,偏偏一聲哭都沒有,若不是老乞丐被一條野狗追的沒了方向跑進巷子里,恐怕這孩子多半就要被活活凍死了。
這后來,老乞丐身上便多了個襁褓,要一口飯絕對會喂給孩子半口,硬是將其一點點的拉扯大。
但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后頭,原因是這娃娃不僅不哭不笑,更是從未開口說過話,若擱普通人見撿回來的是這么個怪胎指不定就丟到野外喂狼了,好在老乞丐心善,加上這孩子越來越大而且極為懂事,他心道啞巴就啞巴吧,這世上的是非多是從口出,如此也圖個清凈,免了禍端。
可這孩子四歲那年,開口了,嘴里喊的第一個句話便是“爺爺”。
老乞丐這叫一個驚啊,繼而轉為狂喜,要知道他可從沒教過,而且打小這孩子與他形影不離的也不知從何處學了這么句話,實在讓他又驚又喜。
但不解歸不解,終歸不是啞巴,往后的日子也好過一些不是,不然等他哪天撒手人寰,留下這孩子一人活在這世上只怕就得受盡冷眼,飽受欺凌。
而且時間越久,老乞丐便覺得這娃娃越來越不普通,沒人教他居然會寫字,甚至夜里總能看見他擺出一些極為古怪的姿勢,連帶著口鼻里的呼吸都變得極為怪異,每每一練,就得出一身濁汗。
初時他還顯得極為瘦弱,臉色蠟黃,但這大半年下來,不但壯實了,而且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變得與眾不同,判若兩人。
要了一輩子飯的老乞丐如何看不出來這孩子在干啥,這是在練武啊。莫不是自己撿回來了個妖怪?就像茶館里說書人說的那樣,修煉有成的妖精能幻化人形。
我滴個乖乖,這可咋整?
這念頭一起,老乞丐可真的是心驚膽戰了大半年,聽說那些妖怪喜好食人心肝,嚇的他很長一段時間連睡覺都不敢閉上眼睛。
好在這孩子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言自己被一高人收作徒弟,受之武藝,他這才安心下來,而且大喜過望。
人,總得出頭不是。
一眨眼,當初襁褓里差點被凍死的娃娃也已經快七歲了。
二人擠在角落的屋檐下,外面洋洋灑灑飄著薄雪,熱鬧非凡。
“還差一些,等過些時候攢點錢,咱們去盤個院子,也好過天天睡那個破廟。”看著面前碗里的一枚枚銅子,老乞丐不厭其煩的數了一遍又一遍,笑的兩排黃牙都快合不住了。
身旁的孩子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一雙澈凈明亮的眼睛則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出神,他看著眼前冷寒的天地,下意識伸出一只小手接過幾片飄零的雪花,感受著掌心的沁涼,心中已浮現出無數個念頭,過往的一切皆在浮現。
誰曾想本以為是一死,可這再睜眼,卻是另換天地,再投人間,其中的心思曲折,實在是一言難以道盡。
投胎?轉世輪回?
燕狂行攥著雪花,瞧著自己那只小手,平靜的眼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為何?只因這里是保底城,便在那長街斜對面,一條寬巷里頭落著一處府邸,青瓦凌云,壯麗不凡,那里氣象恢宏,宅第連云,庭園林木之勝,獨冠河朔。
一扇緊閉的朱紅大門上還落著兩個字。
“李園。”
似乎前幾年他還吃過李園施舍的飯菜,因為小李出生了。
不知如此,城西還有一處府邸,雖不如李園這般恢宏氣派,卻也極為不凡,謂之“沈府”,這里頭可住著一個天下第一的霸道貨色,九州王沈天君,整個保定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提到此人連老乞丐也能如數家珍的絮叨個半天。
原來,這個江湖他雖未來過,卻已相識。
“天下第一!”
一旁正數著銅子的老乞丐忽的就聽身旁孩子目光出神的呢喃出一句話,他一時走神沒聽清楚。
“什么?”
那想孩子的反應可把他嚇了一大跳。
只見從未笑過的孩子忽朝他展顏一笑,笑的開心無比,指著天空的飄雪柔聲道:
“雪下大了!”
老乞丐愣了楞,手里的銅錢掉落都不自知,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雪越來越大,老乞丐也不是貪心的人,更何況這要是受了風寒,治病的錢可得花去好一半,他起身將碗里的銅子倒進了貼身的布袋,牽著孩子的手。
“走,咱去買幾個肉餡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