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飛雪已停。
寒月當空,積雪深厚。
很靜,靜的萬物蟄伏,沒有一絲聲音,除了那仍舊呼嘯刮著的北風,在這雪地上盤旋不去,穿過山林,蕩遍四野。
月光照亮俗世一角,映出了一場不為人知的廝殺。
“轟!”
一條身影自幽暗中爆飛而出,狠狠地砸在雪地上,將積雪犁出兩條黝黑的溝壑,像是扭曲的黑蟒,蜿蜒飛向遠處,渾身濺滿了雪花。
燕狂行臉上沒有表情,許是身子已經麻木,他已做不出表情來,倒飛出去不多遠,他單掌一按,一顆如斗大小的石頭登時滿布裂紋,多出個清晰的掌紋。
借著反沖之力,他翻身穩住身子,然后抿了抿嘴里的腥咸,扭腰出腿,右腳已凌空踢出。
“砰!”
霹靂似的炸響響徹荒野山林。
本已碎裂的巨石瞬間飛了出去,沖飛向一塊雪地上的陰影處,發出一聲可怕的碰撞。
與巨石碰撞的是一只玉手,一只染血的玉手。
玉手一掌拍出,雪浪滾滾,激起層層漣漪,狠狠拍在大石上,本就已多出一道掌印的石面頃刻間再多一道,而后不堪重負,四分五裂。
玉手的主人是一個白衣女子,但現在,白衣染血,不知燕狂行的血,還是她自己的血,云夢仙子早已沒了初時的綽約風姿,散亂的青絲在風中起伏,臉頰冷若霜雪,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駭人殺意。
巨石碎裂的一瞬二人同時再起。
凌空撲出,一者氣機剛猛霸烈,一者輕靈如燕,瞬間向著對方撲殺上去。
云夢仙子道:“好啊,那丫頭竟然連幽靈秘籍也舍得給你!”
燕狂行不曾應她,跺地分金,腳下積雪碎裂,人已掠了出去,一雙手捏爪翻飛,爪影霎時橫布眼前,像是攝魂般的鬼爪,駭人銳疾的爪風刺的人門面生疼。
云夢仙子則是飄飄然掠起,右手如攬似撥在身前畫出一圓,周遭飛雪俱是被她這輕輕的一攬一撥牽引了起來,離了地面,轉瞬間化作一顆凝實的雪球,旋即隔空推來。
看似出手輕靈,仿佛不沾染半點煙火氣,可實則那雪球橫飛擊出的同時似化作金鐵,壓的空氣都在嗚嗚怪響。
“砰!”
燕狂行怎會生退,他飛身直迎,雙手將雪球悍然撕碎,人已撲出雪幕,勢若猛虎的朝云夢仙子抓去。
但是,這女人卻不愿與他硬抗,像是先前吃過幾次虧,現在她仗之精妙絕俗的輕功,竟是在躲在避,還有在熬在等。
燕狂行這等逼迫潛力的法子絕對不會支撐太久,何況還是重傷之軀,她在等燕狂行耗盡催發出來的潛力,熬到他倒下,就像是荒漠里凝視著那些山窮水盡之人的禿鷲,只要對方倒下,它們便會撲上去。
而現在,燕狂行的境地無異就是快要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
心中嘆了口氣。
“到底不虧是當世絕頂人物,眼光不可謂不毒辣!”
先前戰那個吹笛人的時候,他催發潛力后尚未緩和恢復過來,而今再催,難免有幾分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覺,何況還是重傷之軀,所建之功要比先前弱上些許,這女人吃了幾次虧看樣子分明是打定注意拖死他。
還真是憋屈啊!
“咳咳……”
宛如已傷及肺腑,燕狂行嘴里嗆咳不止。
他這法子,乃是“蟄龍功”所有,平日里以內息蘊養五臟為主,尋常人一口氣不過片刻之間,可是,依照著這門法子,隨著時日愈久,他的五臟便會強于常人,一口氣可抵尋常人十數口,乃至數十口,數百口,神妙非凡。
但倘若逆行,氣息逆流,沖擊心竅,便可令早已強橫的五臟,爆發出常人難以企及的力量,不動則已,一動就似蟄龍出世。
而這力量來源于何處?不過是過度壓榨自己身軀中的元氣,精力,于剎那間釋放。
這十數年來,他為了避免重蹈前世覆轍,便一直以此法打熬身軀,積蓄精力,留作保命之用。但先前在回雁峰上幾乎已是耗去,如今再催,這耗的就真是命了。
“看來,今天你不殺我是不會死心的!”
長呼出一口氣,燕狂行忽然露出一抹比哭還要僵硬難看的笑來。
云夢仙子聞言笑的花枝亂顫:“錯了,我不是殺你,我是要殺你們!”
她那雙嫵媚的眸子看著燕狂行的同時順帶掃向他身后,白飛飛正牽著馬俏生生的立在雪地上。
“這里離回雁峰并不遠,先前,我曾上過一次山,沈天君和那駝子以及道人可都在呢,倘若他們知道了云夢仙子只是詐死,你說會作何感想!”
說話的不是燕狂行,而是白飛飛,她聲音落在雪中,如寒梅綻放,煞是清絕,淡然,不畏死亡的淡然。
先前燕狂行曾大概給她講過山上遇到的人,除了那個吹笛人,其他的都有言語,現在她一出口,云夢仙子的臉色不由一變。
她與柴玉關布下這個彌天大局,憑空捏造出莫須有的“無敵寶鑒”,便是為了引天下武林人來爭搶,好坐收漁翁之利,倘若此事敗露,下場注定凄慘無比,逃不過千刀萬剮之苦。
念及于此,她心神不由為之一緊,分心他顧,自然而然的多出了幾分遲疑與忌憚。
然就在她心神一分的剎那,一道駭人黑影如惡虎過澗,已橫撲過來,雙掌勢若推山,力若萬鈞,橫著身子直擊六七丈,狂亂的發絲下,是一雙發紅發燙的雙眼,正是燕狂行。
等云夢仙子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雙肉掌已到身前,平地卷起可怕腥風,擠的地上雪齊齊浮起,眼前一片蒼茫。
“嘭!”
一聲沉悶聲響如驚雷炸起。
白飛飛就見那團飛揚的雪花中,兩道身影各自倒飛而出,云夢仙子飄然急退,可是人在空中,嘴里便大口咳出血來,將那嬌嫩紅唇染的更加鮮艷,血水濺在白衣上,觸目驚心。
燕狂行則是凌空躍飛而起,身子倒翻出幾個筋斗,落在馬背上,嘴里急促道:“走!”
說罷,一把抓起白飛飛,縱馬欲走。
可那云夢仙子卻如何肯放過,她強忍著傷勢,竟然凌空襲來,如一道鬼魅身影,似乘風踏雪,直撲那個馬背上的少年,離得尚有一段距離,遙遙已是探出一掌。
青獅尚未跑出多遠,那一掌便已隔空拍了過來,虛空生勁,飛雪中憑空多出一道飄忽掌印,眼看就要拍在燕狂行的背心,卻見白飛飛不發一言,居然擋了上去。
一掌正中后背,燕狂行剛聞風轉過頭去,立被一口熱血噴在臉上,還有一雙飛快黯淡下來的眸子。
“快走!”
虛弱的聲音,猶如蚊蟲,白飛飛的身子瞬間軟倒了下來。
雪夜中。
“駕!”
黑馬狂奔疾馳,身后,一抹鬼影緊追不舍。
也不知跑了多久,燕狂行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慢慢自四肢涌起,而白飛飛,早已昏迷了過去。
就連青獅也傳出了劇烈的喘息,可那個女人還在,仿佛要追他們到天上地下。
終于,遠處傳來了轟隆聲,像是戰車使過,又似滾滾雷鳴,在夜色中震耳欲聾,越來越近。
那是瀑布聲。
一條巨大的江河斷去了他們的去路。
前路已斷,后有強敵,扶著白飛飛,燕狂行又伸手撫過青獅滿是汗液的馬頸。
“罷了!”
他呢喃了一聲,旋即目光一沉,口中沙啞道:
“青獅,別停!”
身后云夢仙子也早已追的筋疲力盡,她氣息劇烈而急喘,但是,前面的兩人一個昏迷一個只怕也過了催功的時辰,只要追上去,殺他們便不費吹灰之力。
事實上,她之所以如此舍命追敵,為柴玉關報仇只是其次,她怕的是“回雁峰”一事,若被這二人泄露出去,到時候當真是天下之大再無她容身之處。
聽到轟隆,她放聲長笑,天助我也!
如今且看看這二人如何再逃!
然,一聲不知是振奮還是恐懼的長嘶自前方傳來。
云夢仙子拼著最后余力緊追了上去,卻見驚人一幕,皎潔的月光下,只見一匹神俊黑馬在長嘶中躍空而出,躍出了陸地,躍到了空中,躍到轟隆的源頭,滾滾江河之上,身下,是千百丈洪流沖擊的瀑布,聲勢駭人到了極點。
她清晰的看見,馬背上的那個少年依稀回望了過來,平靜的眸子像是要將她這個人牢牢的印在腦海中,旋即,緊抱著懷里昏迷的身軀,與那黑馬墜入深淵似的洪流中。
云夢仙子迎風而立,立在江岸邊上,江風吹扶著她的衣衫,瞧著深不見底的可怕瀑布,她攏了攏臉頰的青絲,嫵媚道:
“便宜你們倆了!”
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