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起的手從樓上落到了樓下,落進了雨中,落在了地上。
甚至,那手還依稀抽搐了一下,五指微動,宛如是個不安的活物,只是隨后,便落在地上一動不動,血水流淌,骨肉冰涼。
關七的手,斷了。
但斷手之痛卻未曾出現在他的臉上,像是這斷去的不是他的血肉,而是一根頭發絲,一片衣角般不起眼。
只是蘇夢枕卻不能動了。
他之所以不能動是因為關七還有另一只手,那只手并指如劍,指尖劍芒吞吐,似毒舌吐信,正抵在他的眉心處,所有人都相信,這只手無需多大氣力,只需劍芒稍稍一涌,蘇夢枕必是命隕當場的結局。
場面一時凝固了起來,很靜,靜的出奇,唯剩雨聲。
白愁飛與王小石自地上立起,俱是渾身濕盡,狼狽卻不落魄,二人俱都不再妄動,生怕自己的一個聲音,一個動作驚擾了那只手。
燕狂行也沒動,他立在雨中先是看了看樓上的生死險境,又瞧了瞧地上的那只斷手,雨中的目光格外平靜,又似前所未有的深邃,仿佛藏著某種思索,決定,想法。
沒人說話,就連最近的雷純,這個不通武功,卻生的絕美的柔弱女子也強忍著驚慌恐懼,不曾開口。
所有人都不敢打破這份寂靜,這么多年,有無數人想殺蘇夢枕,殺了他,不但可以稱霸驚華,更可名震天下,江湖勢力更是會因此再起更迭,他們做夢都想殺掉蘇夢枕。
可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還只敢在藏著,有的也就只敢心中想想。
而今天,無疑是蘇夢枕離死最近的一天。
但有人沒忍住。
“啊呀,不妙了!”
三合樓里,一道又驚又慌的呼聲兀的響起。
那驚呼的也是個女子,這女子生的嬌蠻可愛,活潑動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夢枕的師妹,紅袖神尼的弟子,出身嶺南“老字號”溫家,洛陽府伊“溫晚”的女兒,小寒山燕,溫柔。
她這一聲叫喊可把所有人的心都快喊出嗓子眼了。
特別是王小石。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關七那張蒼的嚇人,嘴角嘔血的臉忽地露出抹狂態畢露的笑,旋即,放下了手。他白森森的牙縫里不停往外滲著血,看上去就好像一只齜牙咧嘴的兇獸,他道:“先前你沒殺我,這次,我也不殺你。”
關七邊說著,便運指如電,連點身上數處大穴用以止血。
蘇夢枕沒說什么,他只是面無表情的下意識摸了摸眉心隱隱刺痛的位置,并無傷口,亦無血液,只有一種冷,還有那一雙宛如一灘死水般的眼睛,無悲無喜,又似是兩朵寒焰。
關七猛然望向雷純,一雙囂狂霸道的眼睛忽又化作萬般柔和。
“等我!”
言畢。
他陡然暴起,獨臂一立,猶如一柄驚世神劍,朝著蘇夢枕劈了去。
同時雙足連點,人卻飄向另一頭。
如今諸多強敵環伺在側,何況他還斷了只手,離開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他想走,但有人卻不愿他走。
那個人,一身白衣低頭靜坐在一張藤椅上,不知何時落在街角的一處屋檐下,仿佛已看了良久,屋檐上滴滴嗒嗒落下的雨滴打濕了他一綹發絲,粘在臉頰,憑添幾絲清寒。
而他面前還有一件東西,一口棺材,漆黑無比的棺材,陳舊無比。
坐著的人,自然便是“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飛驚。
至于那口棺木,不過是比尋常所見的大上少許,但關七那張本就蒼白的臉陡變青寒,發青,發冷,瞳孔都在變化,他見到狄飛驚時并未有這般反應,不,他甚至都未曾去看狄飛驚,因為他第一眼就瞧見了那口壽木。
不光是他,就連蘇夢枕,白愁飛他們第一眼看見的也是那口棺材,畢竟太過漆黑,煞是惹眼。
蘇夢枕的臉也似又白了幾分,他也看見了那口棺木。
就好像那棺材里盛放著某種極為恐怖的東西,驚天動地的暗器?亦或是無藥可救的毒氣?或者是妖魔鬼怪?
本已展臂如翼,撲到空中的關七口中驀然爆發出一聲如鷹鳴,似鶴唳般的尖嘯,這聲尖嘯一起,滿天雨線齊齊崩碎,就好像化水霧,霧氣。
而后,關七身形一側,居然是想要繞過這口棺材。
眾人不由神情各異,驚詫有之,驚疑有之,這關七先前連戰各位高手可是從未避退過,活人尚且如此,何況這口冷冰冰的壽木。
尖嘯破空穿石,激蕩的在長街,回蕩在天地。
關七一身光芒盡斂,像是如臨大敵,想要掠向遠方。
但是,除棺材,他的面前還有一個坐在藤椅上的人。
狄飛驚!
狄飛驚垂首靜坐,一雙比二八女子還要白皙纖長的手正攏在袖子里,他很靜,靜的像是個死物,不說話不呼吸,但就在關七要自他頭頂躍過去的時候,狄飛驚那雙攏在袖子里的手已悄然退了出來。
而今“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共掌偌大江湖,他們想要爭,想要分個生死存亡,便需除去顧忌,而眼下的顧忌,自然就是這“迷天盟”,試問兩虎相爭,如何肯允許他人在旁環伺窺探,何況還是“關七”這等比絕世高手更加巔而又巔的不世強人,倘若最后關頭來個黃雀在后之舉,那可不是棘手二字可以形容的。
所以,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兩大勢力居然想要合力除去關七。
但凡關七一死,“迷天盟”余下部眾便是土雞瓦狗。
但就在這個時候,就在狄飛驚那雙手快要全部退出衣袖的時候,他手臂忽然不動了,像是僵在那里,又似是回歸到了之前的安靜模樣。
因為,那在長街雨中孤身獨立的一個少年,便在他有所動作的時候似有似無的朝右輕輕挪了一步,一雙沉淵靜水般的眸子更是朝他這邊望來。
看著就似在瞧關七,可狄飛驚卻十分肯定且不容遲疑的知道,對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雖低著頭,有所殘缺,但天底下那些殘缺的人往往會有不同于常人的敏感,譬如聲音,氣息,目光,殺機,危機……
狄飛驚依稀聽到少年身上傳來極其微弱的聲響,就好像舒展著全身的骨頭。
這個少年,自然便是近日來,聲名鵲起,且在今日一過便注定名震天下的“金風細雨樓”副樓主,燕狂行。
不光只有燕狂行,街角斜對面,一條倩影正靜靜撐著傘立在一處屋檐下,那可真是個好看至極的少女,發如墨,膚如雪,眉目如畫,眸如煙雨,似是隨時會融進這凄迷的雨中,與他們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眼中從始至終似只有一人。
因為那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已隨著燕狂行的目光向他看了過來,幾乎同時偏轉,仿佛這二人本為一體,少女眼中原本如江南煙雨般的眸子在視線離開燕狂行落在他身上的剎那,已然化成了冷意,像是一汪寒潭,又似瞧著一件死物。
所以,他不動了,非是不敢,而是不能,他若動手攔截關七,只怕便是他身死當場之時。
燕狂行竟是要救關七?
但就在狄飛驚雙手一頓的同時。
一聲雷鳴炸響在眾人耳畔。
“轟!”
雷聲轟隆,電光一閃而逝。
天昏地暗間,一條灰影,悄然而至,似隨雷鳴而來,直逼天空的關七。
驚變更是再起,關七如同察覺到兇險,一身劍氣磅礴卷出,亦在同時,天穹烏云深處,忽見一道扭曲咆哮的璀璨雷光陡然直降而下。
“轟!”
驚雷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