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
風聲颯颯,挾裹著塵霜,在天地間飛卷哀嚎,嗚咽如哭。
雪已經停了,白茫茫的雪道上,一架馬車慢悠悠的趕著,車輪碾碎了積雪,卻碾不碎這天地的冷寒和寂寞。
寂寞的是路。
這條路亦如當年燕狂徒與白飛飛初到這里時的那般,冷清、孤寒,當時是秋,而如今已是冬,冷冬。
歲月在變,人世浮沉也在變。
而如今,他已稱霸江湖,號令武林黑道,成了天下人眼中殺人如麻的煞星,成了江湖正道眼中的狂徒,成了武林人士心中奸臣蔡京的走狗。
但這些,都不重要。
世間多仇山恨海。
如今朝政日非,民不聊生。
這大宋江山便如一顆病入膏肓了的樹,多少人無不想為國家興亡盡一己之能,圖力挽狂瀾,可是根已爛,又豈是只除幾條蛀蟲能改變的,天子無能,權臣當道,奢侈,以致能臣無功,又有金遼寇境,西夏、吐蕃更窺伺已久,這算是爛到骨子里了。
天下人誰不想鋤奸,但那權相傅宗書不就死了,結果如何?不又來了個更奸更惡的,根不除,又怎能除的盡那些蛀蟲。
馬車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趕馬的燕狂徒,一個是白飛飛,還有一只打盹的貓。
與之前不同,城門尚遠,已有數人忙迎了上來,顧惜朝為首,赫然是蔡京的人。
如今“武夷山”一役早已是轟傳天下,這一戰燕狂徒大開殺戒,以致正道死傷無數,天下白道無不視“權力幫”為虎狼,想要除之而后快。蔡京更對外宣稱他剿匪有功,武林道上,多已風起云涌,聽說幾大門派商量事宜,想要攻守同盟,合力直搗“權力幫”總舵,一舉鏟除他這個武林大患。
消息傳到燕狂徒耳中,他只淡淡一笑。
“不足道也!”
他一人都不怕那些人,如今還敢妄想創他經營多年的總舵,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不來倒也罷了,但如今形勢已千鈞一發,不容半分差池,倘若來了,總得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至于王小石與狄飛驚他們,如今則是布置暗中各方勢力,何況京城熟人頗多,糾葛不少,保不齊就被誰瞧出破綻,而且此行十有蔡京是有意除掉蘇夢枕,兄弟相殘,以王小石的性子,他實在不適合趟這次渾水,留在外面接應。
“你倒是來的快!”
“傅宗書一死,你這女婿恐怕不好做吧?”
燕狂徒一掃顧惜朝身后眾人,一個個無不眼神躲閃,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如今那武夷山上可是尸山血海,聽說前去認尸的同門親友都找不全,死傷無數,瘋的更是不少。
眼前人委實兇名在外。
“……咳咳……此次是你最后的機會……”
見顧惜朝臉色發僵,映著他的眼睛,燕狂徒也沒下馬,只是唇齒無聲輕啟,以傳音入密的法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一句便往城里趕去。
“尊駕,太師已特意在府中擺宴,為您引薦一番!”
“帶路吧!”
一行人步入城門。
打量著眼前京城的喧囂繁華,就見街道兩旁堆著積雪,幾年的時間,城中倒是看見不少異族商販牽著馬匹,好奇向往的望著大宋的天下。
“咳咳!”
許是見他咳得厲害,身旁的白飛飛當即取出配制的丹藥給他吞服了下去,暖流入喉,胸腹間萬千針扎般的痛楚這才散去大半。
就聽。
“先生!”
有人喊他。
一輛精致奢華的車架上,應該說站著很多人的車架,正自一旁駛過,車上高手不少,這其中“鐵樹開花”也在上面。“武夷山”上這二人乍一見燕狂徒駭人殺意便意悄然溜出老遠,本還想趁機撈些好處,可等所有人死了個七七八八,當機立斷扭頭就跑。
此刻再見這尊兇神,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先生?你可是認錯人了,這天底下也就諸葛能當的起這兩個字!”燕狂徒手中托著一方白帕,輕捂嘴,像是隨時會咳嗽出聲。
窗簾掀開。
露出了一張溫和好看的臉,僅這張臉,恐怕天底下任誰看見心底都會生出厭惡,反倒會感覺親近。
這是一張溫文、有禮、率真還有些稚氣未脫的臉。
“此言差矣,達者為先,以先生這些年做的事,足以稱一聲先生!”
燕狂徒瞧了瞧車上的一眾高手,視線最后落在那張臉上。“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云滅?”
青年謙遜有禮的說:
“方應看,見過先生!”
“好說!”
天底下“公子”很多,但京城里的“公子”可就少了,這位算起來應該就算是一位真正的公子,無論他的儀態、地位、身份、武功,俱是當今后起之秀的佼佼者,名頭比“四大名捕”應該還要大上不少。
這天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漢子都愿為他賣命,有多少美女都只求他青睞,有多少權貴都渴求得到他的支持,一般人只希望能見他一面,便已覺是無上光榮。
就像春秋戰國時的公子,因時而起,風云際會,不但很有辦法,也很有人緣,更很有勢力,也很有實力,乃是天底下鼓動風雨之輩。
而且這些年“權力幫”和方應看的來往還不少,并非是什么勾結,而是因這位暗中收攏各省縣商賈操縱天下油、米、鹽、布、糖的交易,富可敵國,往日不少經他水道,打點收買可是絲毫不吝嗇,實實在在的是一位財神爺。
方應看頗含笑意的看了看顧惜朝等人,溫言道:“先生既有要事,我便不打擾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好說!”
說完放下簾子,就好像只是故友寒暄了幾句。
燕狂徒卻顯得頗為平淡,語氣不緊不慢。
卻說過了這件小事,他們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市集漸遠,這才到“蔡府”。
門外停了不少馬車。
普通有之,精致有之,清雅有之不小四五輛。
不想剛下去,就遇見了個熟人。
一個白衣白靴還披著白狐裘的人,比那雪還甚。
此人面容英俊,然眉宇間冷寒之意太重,宛如煞氣撲面,寒霜侵體,以至于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峻烈的機鋒,像是刀的寒意,劍的冷意,風的凌冽,這是一種融入骨子里的氣息。
他負手臨風而立,竟然也剛下馬車,目光掃視過來,如在斜睨,輕慢疏狂,給人一種漫不經心,又像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之感。
這個人,自然便是燕狂徒的結拜二哥,如今占據“金風細雨樓”大半江山的人,白無常,白愁飛。
二人幾乎同時看向對方。
“白愁飛?”
淡淡問了一句,燕狂徒取下了捂嘴的白帕。
“大膽,你敢直呼樓主名諱?”
白愁飛身旁趕馬的車夫驀然大喝。
燕狂徒眼中那雙平靜眸子不動時就似無波寒潭,又似全無生機,并無異樣,此刻一動,卻似驚濤駭浪,又似朝陽初露,如旭日當空,他的眸子是往回收。
他沒說話,只是揮指將手中白帕輕輕丟了出去。
然后朝里走去。
而他身后,那白帕迎風一攤,竟攤平如紙,平的像是刀,像是劍,斬過馬夫的脖頸,沒入其身后的石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