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國律法的審問流程,是審問者,不能帶有自身的主觀意向,亦不能不給罪犯辯駁的機會。
哪怕你內心中已經確定了他的罪行,也是一樣。
“汝,有何話說?”
里正冷汗刷刷的往下流,吶吶了兩聲,強行辯駁到。“此荒地確實是他家的,但亦是他所要的,并非.......”
“吾要的。”柴勃然大怒,大步上前,斥到。“汝當我無智乎?”
張仲眉頭一皺,對著柴喝了一聲。“非吾之所問,不得多言。”
隨后轉過身,看向身后的葵。“訊時喧嘩,笞之。”
葵上前一步,將竹簡放在懷中,隨后,將腰間的長劍解下,合著鞘一起拿在手上,給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接受處罰。“律法無情,俯身吧。”
遠處的老婦聞言,不由得向前一步,她雙手緊緊的拽住衣袖,十分緊張。
民眾亦開始竊竊私語,說的無非就是些官官相護,哪里能告得過之類的話。
那里正見得張仲此行,耳中聽得民眾所言,亦心中一定,抬起頭偷偷看了他一眼。
張仲卻并不理會這些,既然要樹立威嚴,那就不能有任何錯漏,全都要按照秦國的律法流程走,毫不徇私才行。
要有“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律法機器。”這種心態,才能讓民眾信服。
才能在這缺少亭長好幾個月的刑徒之地,重新樹立起律法的威嚴和公信力。
更何況,這是他辦的第一個案子,不能留下絲毫的污點。
柴看著張仲,愣了好一會兒,才俯下身趴在地上。
葵也沒有留手,一劍一劍的拍打在他的身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張仲看了一會兒,內心中覺得這叫柴的民夫,也確實是條漢子。
因為,他連一聲都沒吭,就受完了刑。
“汝,接著說。”
“斗隱里的田地,都是自行挑選,并非是吾分配的。”
“此乃柴自行挑選,亭長明察。”
張仲點了點頭,案件的前因后果都弄清楚了,接下來,就該輪到雙方自行詢問了,他看向剛剛受了笞刑的柴。“汝有何問?”
柴再次盯著張仲的臉看了一會兒,似乎在確定他是否能夠秉公執法。
張仲亦直視于他,未有絲毫躲閃。
“汝說為我挑選,肥田亦分數份,那我且問你。”
“吾家的肥田何在?”
里正看了看左右,突然急中生智。“是汝自行與旁人交換的,與我何干?”
“吾沒有交換。”
“事實如此,汝說沒有就沒有?”
張仲出言詢問。“交換者誰?”
里正對著人群使了個眼色,很快,就有一個男人越眾而出。
“乃是吾。”
男人與葵的年紀差不多,右眼上方有著一道長長的傷疤,十分丑陋。
他緩步走到張仲的身前,行禮之后,再次強調到。“是吾與他交換的。”
張仲心中嘲諷,但臉上卻當做沒有看到里正使的那個眼色。
秋后的螞蚱,跳吧。
現在跳得有多兇,一會兒被烤了就
有多香。
柴看了看張仲,見得他點頭之后,才說道。“吾未曾與他交換。”
然后,雙方各執一詞,相鋸不下。
張仲抬起手,示意安靜,直到場上的聲音,包括民眾們的議論聲都停下來之后,他才再次開口。“汝說與其交換,契何在?”
刀疤男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張仲會真的問起證物,一時間有些懵了。
“吾問汝。”張仲一字一頓,隨后大喝一聲。“契何在?”
男子身軀一抖。“無有,無有契。”
易物不契,這是金布律的范疇,基本屬于亭長的律法盲區,但好在,張仲當初在城里買東西,聽自己叔公他們講起過。
“易物不契,有罪,罰一甲,汝當想好。”
刀疤男子大驚,一甲就是幾乎就要一千錢左右,他哪里有錢繳納,回頭看了一眼里正,只見里正正在朝他使眼色。
心中一定,他正色說道。“認罰。”
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了嗎?
張仲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柴,沒有理他,而是問起了里正。“汝說分配與他好田,而后雙方交換,雖無契卷,但交易成立,是否?”
里正點了點頭,他既然已經說了,自然要一條路走到黑。“是。”
“既然如此,且將登記的竹簡尋來,讓吾一觀。”張仲圖窮匕見,露出一口白牙,對著里正笑道。“讓吾看看,汝登記之田地,到底是與誰的?”
里正愣了愣,隨后額頭上再次泛出冷汗,他念頭飛速轉動,再次急中生智。“是在登記前,他們找我交換的。”
好,姑且算你如此。
“那分牛之事,所記載之竹簡,且拿出來。”
秦國關于分牛,分地,養牛,這些民生的東西,都是需要記錄在冊的,就算里正不識字,也要請鄉上田吏來幫忙書寫,不得有任何遺漏。
就是為了治這些為禍里中的村霸。
里正汗如雨下,吶吶的說道。“昨日方才分牛,未曾記載。”
呵,螞蚱還在跳。
秦國明文規定,大小的事情,官吏遇到了就不可以拖延,當天的事情,當天就要做,不可以隔夜。
“當日之事,當日記載,汝如此拖延,此吏之失也。”
“二三子,可有不服其言者,皆可舉之。”
眼見得風向變化,民眾們不再像之前那般高高掛起,有些蠢蠢欲動了。
見此,張仲便加了一句。“知情不報,犯罪不舉者,有連坐之責。”
“吾可以作證,他確實分牛分地有失。”是里監門,他給了里正致命的一刀。
于是,墻倒眾人推。
很快,就將此事檢舉成了鐵案。
“見民倨傲,不安其平朝,居官善取,受令不僂,安家屋而忘官府,此為吏之失,葵,將他拿下。”
葵二話不說,沖上去按倒了里正老人,掏出腰間的繩子,將其綁了起來。
像里長這種小吏,一般都是推舉產生的。“里中不可一日無長,二三子,可選出里正,先代行里正之責,待吾報與鄉上,再任為里正。”
然后,洋洋得意的里監門,一臉懵逼看著黔首們推舉了里典。